第4章 曲水流觞

谢徽止的母亲王弗霖在闺中时便随王老太太学着如何管家算账、待人接物,她出身高贵,性情端庄娴雅是京中贵眷的典范。

王芝湘在婢女手中斟了茶敬与谢夫人,她温柔浅笑道:“芝湘请姑母福安。”

谢夫人接茶呷了口,笑容慈爱和蔼,瞧着眼前落落大方的两个孩子,只觉满心欢喜:“你们俩在这住着可还习惯?若有不便之处尽管同姑母讲,千万莫拘束了。”

王芝湘嫣然一笑:“姑母这是哪里话,我和芝恒住着好极了,只恐长留姑母会嫌我们烦。”

“自妍姐儿入宫,这阖府上下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正好陛下开春闱,你们姊弟好不容易从琅琊过来,待会试结束,姑母才是最舍不得的那个。”

王芝湘眉开眼笑,柔声道:“只要姑母不嫌烦,芝湘这就捎信禀明母亲,留在上京再多住些日子。”

“那敢情好,姑母可记下来。”谢夫人亲热牵着王芝湘的手,侧头又问一旁的内敛少年:“芝恒呢?书温得如何?这次会试可有把握?”

“他虽不比表兄那般天资聪颖,但胜在勤勉,想来不至于榜上无名。”王芝湘笑道。

听得有人夸赞,谢夫人面上笑意更深几分:“他向来是不用我操心的,如今芝恒也住在闻渊阁,就用你表兄的书房,若是课业上有不解的也尽管去问他。”

“多谢姑母。”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们小辈有出息,姑母看着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姨侄几人正亲亲热热说着贴心话,便见门外踏入一郎君,春意黯然的天气,偏着一身玄色长袍,袍面上用银丝细细绣着些翠竹式样,衣襟袖口处暗绣着祥云滚边。

王芝湘微微掩着帕子俏眼斜睨,见来人面上温煦含笑,气度文雅,只眉宇间平添诸多郁气,让人生出勿进的疏离,料来,这便是表兄了。

柳色初深燕子回,猩红千点海棠开。

海棠诗宴上既有不识人间疾苦的才子佳人为赋新词强说愁,亦有人就古今时事在针砭时弊,沈覃舟笑眯眯坐在纱帐里看着一身阔大飘逸竹节青长衫的谢徽止难得领位年轻女郎花前月下。

沈覃湛侧首见是位肖似谢皇后的清丽女娘,随即笑着给沈覃舟解释道:“那应该是琅琊王家的女儿,谢先生的表妹。”见她依旧是浅笑彦彦,他又接着补充道,“王、谢两姓交好多年,王家女娘此次北上想来不只是陪弟弟赶考这么简单。”

沈覃舟不动声色挑眉,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语气也染上几分戏谑:“阿湛,我对你要求不高,未来豫王妃的标准就按这个来。”

“阿姊莫不是在同我说笑?”沈覃湛神色有些复杂,虽说王芝湘的背后是琅琊,可谢皇后的身后亦是,况且两家分明有意亲上加亲,这些年就等着坤宁宫传出喜讯,好越过他这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请立太子。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沈覃舟淡淡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副煞有其是的样子。

“可我却情愿你是。”沈覃湛扶额苦笑。

两人正说着话,很不巧一个酒杯就晃晃悠悠随着水流漂到沈覃舟面前停住。

曲水流觞的规距不言而喻,沈覃湛和沈覃舟都是低调而来,因着男女有别白纱帐遮得严实,外头一群人只当他们是寻常官眷,正兴致勃勃猜着帐中是哪位佳人,全不知里头赫然是不学无术的沈长公主。

云乔从溪中取了酒杯递给沈覃舟,沈覃湛最是清楚自己阿姊底细,刚想接过酒杯,沈覃舟却一个侧身躲过他的手,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却已听得她向帐外高声道:“诸位才高,昭荣便不献丑了,这酒本宫喝了便是。”

众人闻言纷纷一怔,怎么也没想到,那帐里坐着的竟是从不涉足诗会雅集的昭荣公主,说来这位公主边地小城出身,自幼一无名师教导,二无家风熏陶,才疏学浅也算当然,可前些年经皇后提议入鸿文馆受谢少师教习,却不知三年过去了竟还是如此不通文墨。

王芝湘不禁莞尔一笑,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免被帐后之人的洒脱坦诚所吸引生出几分好奇:“表兄这位公主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有趣?”谢徽止已然失笑,只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不过是块冥顽不灵的朽木罢了。”

王芝湘有些意外,却也不多言,只深深看了谢徽止一眼,心却往下沉了沉,这样的口吻是她从未听到的。

自古都说高嫁低娶,王芝湘打心眼里便觉得平交最好,门当户对谁也不欠谁,就像父亲和娘亲、姨夫和姑母,夫妻伉俪情深家族兴盛。

况且如表兄这般知根知底,风光霁月的确为良配,所以母亲当初试探征询自己意见时,她红了脸也点了头,可她在谢府盘桓数日,表兄待她不冷不热,遂也淡了心思,全心全意陪着姑母赴宴消遣少说多看,只当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省亲。

如今看来这位沈长公主于表兄而言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至少她从未见他用这般温暖和煦的眼神看过自己或旁人。

沈覃舟慢悠悠执起酒盏,见谢徽止视线已看向这边:“既你先生也在,你这做学生的也该去问个好,免得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又说我家尽出些专横跋扈之人。”

“那些士族眼高于顶看不上咱家,可见了我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得俯首称臣。”沈覃湛心中冷哼,“往日不与他们一般计较,是咱们宽宏大度,若阿姊不高兴了,本王即刻便杀鸡儆猴,以一儆百。”

沈覃舟轻摇手中纨扇,似笑非笑道:“罢了,在这座上京城里,恶人说的话可比好人管用千百倍,况且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沈覃湛目光透过若隐若现的薄纱,半晌道:“长姊觉得谢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他呀?”沈覃舟磨磨后槽牙,笑得清凉,“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点你可别学他,累得慌。”

王芝湘方才得了酒杯,随即起身大大方方赋诗一首,赢得众人赞许,刚坐下便见对面来位锦衣华服的俊朗少年。

少年身上有桀骜贵气想来必是人中龙凤,可在谢徽止面前却是规规矩矩:“学生见过先生。”

谢徽止轻轻点了点头,饶有兴趣道:“豫王的策论可写完了?便有闲心来诗会。”

沈覃湛挠挠后脑勺:“写完了,已让朱雀送到鸿文馆了。”接着他朝一旁不动声色的王芝湘微笑道,“这位女郎是?”

“琅琊王氏芝湘见过豫王殿下。”王芝湘缓缓上前行礼举止大方,一颦一笑皆是贵女仪态。

“姑娘,妆安。”沈覃湛样貌生得好,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给人含情脉脉的错觉,“姑娘方才那首诗做得好极了,我阿姊听了很是喜欢。”

王芝湘闻言脸上生出些许淘气羞意:“表兄,既长公主也在,芝湘初入皇城想去拜见一二。”

“殿下,豫王和少师大人来了。”

丹蔻隐在花丛后适时提醒道,沈覃舟正辣手摧花转身时揪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肉芙蓉。

“见过长公主。”几人行礼。

彼此都是老熟人,故而沈覃舟只对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女郎感兴趣,于是她抬手慵懒抚鬓,笑盈盈觑了王芝湘一眼,装模装样明知故问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

“臣女王芝湘,家父乃琅琊郡守王献。”王芝湘上前一步朝着沈覃舟盈盈一拜。

沈覃舟细细打量着谢徽止身侧的小女娘,容貌出色,温婉端庄,瞧着书卷气甚浓的样子,合该是他这样世家子该中意的类型,只是面对这般肖像谢皇后的脸,真到洞房花烛夜他不会有罪恶感?

沈覃舟大方含笑,目光落在谢徽止身上,语调透着些难以琢磨的古怪:“既是谢少师的表妹,那便更无需多礼。”说着顺势上前便牵起王芝湘的手,旁若无人笑道,“早就听说王姑娘有位芝兰玉树的弟弟,上京城里三月多雨,如今日这般好的阳光可不多见,怎不见你弟弟一道出来?”

王芝湘身子僵了几分,笑意透着勉强,大概也想不到公主会这般热情:“陛下鼓励科举,臣女弟弟不敢松懈,犹在书房苦读呢。”

“瞧本宫这记性,倒忘了这层,只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呢?”沈覃舟微微垂首把玩着指尖娇嫩的肉芙蓉,“谢少师既是王小郎君的表兄,届时会试只需通融一二,于小郎君而言岂不更事半功倍稳操胜券,何须如此苦读?”

此话一出,方才其乐融融的氛围,顷刻陷入冷凝,会试在即,这无疑是当下最敏感的话题之一。

“陛下对此次会试寄予厚望,而今会试尚未开始,殿下这话可不能让有心人听见,否则大家都该质疑公正性了。”王芝湘心头一紧,见表兄泰然处之,只得装傻充愣。

“流言止于智者,只要身正自然无惧影斜。”沈覃舟温声细语,余光扫过谢徽止,神情顷刻浸着冷嘲,“少师你说呢?”

谢徽止自然清楚她这是在以大魏长公主的身份向他施压,要他为此次会试替谢家做表态,可这未免也太小瞧谢氏和自己了。

“侍人不如自侍,公主都未见过芝恒,为何便料定他会名落孙山?”谢徽止漫不经心道,“况琅琊王家的子弟若连这小小一个考试都过不了,日后也只会令家族蒙羞。”

这话无疑有些重了,沈覃湛不动声色瞧向王芝湘,见她依旧是那副温婉端妍的模样。

“看样子少师对王姑娘的弟弟是有成竹在胸呢。”沈覃舟旁若无人地浅笑,丹唇轻启,“能让你有这般自信倒让本宫对那位郎君生出几分好奇,若有机会真想见见。”

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由她口中说出平白多了丝难以揣摩的暧昧,毕竟沈覃舟这些年虽未欺男霸女,可调戏良家妇男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几许沉默,谢徽止近乎嗤笑,眸中暗藏深冷怒意:“殿下倒是冷心冷情惯了,昨日落霞楼与邬邺世子情意绵绵,现下才过多久便惦记上旁人。”

“同本宫海誓山盟的可不止世子一人,少师不是最清楚么?”沈覃舟口吻不甚在意,眉眼间带着挑衅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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