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幕

残阳下,谢徽止亲自领兵穷追不舍,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始终如影随形,沈覃舟在颠簸间隙仓促回首,远远见数十人迎面追来,隔着马蹄溅起的滚滚黄土,只一眼她便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为首之人汹涌的滔天杀意。

谢徽止目光炯炯盯着前路渐行渐远的几点,鞭子狠抽马身,大喝:“驾!”

“放箭!”

漫天箭矢闻声破风而来,顿时沈覃舟耳畔响起连连惨叫,她被邬邺琰护在怀中,虽未伤及一根毫毛,可眼看着那些千里迢迢护送邬邺琰的亲卫,一个个因自己中箭落马,心底滋味何止难受二字言表。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她只好狠下心来屏气凝神目视前方,比哀嚎声更快抵达的是邬邺琰略显急促的呼吸:“阿帾磖,兵分两路,三日后关外碰面。”

“是。”言罢,一络腮大汉领着三五精壮人马及时勒马改道,径直朝路口另一边而去。

沈覃舟心知这是障眼法,忽然耳畔一声闷哼,这让她本就悬着的心不禁沉了又沉,反手一摸,果然不出所料五指鲜红:“邬邺琰!你受伤了!”

可他却只是抓紧她环绕在腰间的那只手,咬牙:“无妨,我在里头穿了软甲。”

所幸中原的汗血马到底比不上西洲的大宛马矫健迅猛,待到天黑,邬邺琰终于带着沈覃舟并残存亲卫躲入莫耶山中,而谢徽止也已抽调豫州将士驻扎在山脚下,只等翌日天光上山捉拿敌国细作。

山下燃起点点篝火,不久便蜿蜒成一条火龙,将下山之路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心知生擒活捉只是时间问题,山上的人注定插翅难飞。

铎铎好不容易沿途找到一个废弃洞穴,里头**的尸臭令人作呕,原来是一窝刚断奶的狼崽子,料来是头独自哺育幼崽的母狼在捕食途中出了意外,自然这些毫无生存能力的狼崽也只有死路一条。

“去把它们就地埋了。”西洲人崇尚狼族,邬邺琰喘着粗气,席地而坐仰头倚着阴冷石壁。

源头被阻断,清新的夏风这才缓缓送入洞穴,沈覃舟紧锁的眉头也略松了些,同时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让我看看你的伤。”她在邬邺琰身旁坐下,眉头紧蹙,神情凝重。

“这样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现在还有婚约在身。”他下意识扯了扯唇角,煞有其事捂住腰带,半开玩笑道。

“快点!”

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他只好收敛笑颜,默默听话背过身去解开外裳,待到血迹斑斑的里衣褪去,只见那精壮身躯上赫然是一个血肉窟窿,模糊不堪。

“伤这么重!你不说你穿了软甲吗?软甲呢!”沈覃舟咬紧唇,舌尖立时尝到血腥,理智强迫她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嗓音绷紧,“你们有谁身上带了伤药?”

“阿舟,我没事的。”药粉一点点洒在伤处,酥酥痒痒,连带着心尖那块地儿也是酥麻麻的难受,他犹自嘴硬。

沈覃舟颤抖着手,眼里迸出泪花,这段时间她目睹了太多人的死亡:“不疼吗?”

半晌,才听他久久道:“我不怕疼,我只怕阿舟后悔。”

沈覃舟几乎是愕然的,她怔了一下,闭了闭眼睛:“我们真能过玉门关吗?”

邬邺琰闻言转过身来,下意识握紧她替他上药的手,可与那力道截然相反的,是他柔软睫毛下的苦苦哀求。

“阿舟,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信我,这次我来不是意气用事,西洲和国朝这些年名义上虽无往来,可实际上两国暗探细作都从未断过,从他们口中我晓得莫耶山白塔寺后有一条天险小径能直达阒城,这次我们就是沿着这条小径过桥入关的,只待天光等我们过了那桥便砍断桥链,到时悬崖天险任那厮手眼通天也无可奈何。”

沈覃舟拧眉,迟疑开口:“我没记错的话白塔寺后面只有一座殁儿崖。”

邬邺琰有些激动道:“正是,你可还记得那崖往左一里远有棵老树生于峭壁之上,而那树往下五米便有一条小径,鲜有人知。”

沈覃舟抿了抿唇,神色稍缓:“殁儿崖崖底有太多女婴尸骨,又时常有人传出夜里听见婴儿啼哭,故而当地人甚少踏足,倒是让你们钻了空子。”

“阿舟。”邬邺琰忽然微微垂下头,两栊睫帘似云雾,心口抽疼,语气藏着哽咽,“六年前我要去找你,父王拦着不让,旧年我想带你回喀厝也被谢徽止所阻,好像每次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慢了一步......”

沈覃舟微笑打断他,伸手拂去他脸颊上几点猩红:“所以这次刚刚好,你若晚来一步,也许我此生都出不了上京城了。”

邬邺琰眼底浸染光辉,唇角卷开一个明朗而柔和的灿笑:“嗯,这一次我们一起回家。”

破晓的时候,沈覃舟才小睡了一会儿,便被山下羯鼓惊醒,刚睁眼,便见邬邺琰提起剑来朝她笑了笑:“阿舟,我们该动身了。”

“好。”只听得马儿一阵短促嘶鸣,两人同时跃上马背,只这一次换沈覃舟以身做盾护住邬邺琰。

三声羯鼓,伴随狰狞犬吠在林间回荡,山下人开始搜山,几人在心中暗暗祈祷,愿一夜狼尸腐臭将他们各自身上气味遮掩。

从此地到殁儿崖,需要翻过三座山头,又要掩人耳目,满打满算刚好借着黄昏过桥。

山路崎岖,大路却是万万走不得,邬邺琰有意分散目标,索性命余下亲卫分四方散去,而他则和沈覃舟朝殁儿崖方向赶去。

只可惜纵然两人万般小心,晌午时分,附近大路上马蹄声到底沉重震耳。

“快禀殿下,他们在这儿!”有小兵眼尖,牵着头狂吠猎犬,激动指向远处林间纵马疾驰的一道身影。

身下马儿似乘风飞起,一往无前,可就算这样,沈覃舟还是听到身后响起的轰隆马蹄动静越来越大,似是暴雨临近前的压境闷雷。

万幸这一次她赌对了,身后再无人敢放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直追下去。

再次踏上殁儿崖的必经路,回想上一次亦是这般狼狈。

两山相隔之间,前路赫然是条天堑,弃马入林,沈覃舟一言不发紧跟前方人,兜兜转转果见殁儿崖人迹罕至处有一条摇晃吊桥,只是年久失修,桥板多有损坏空格,即便踩上去,稍有行差踏错也会有一脚踩空,坠落深渊崖底的风险。

谢徽止追得很快,见两人欲过桥,心知一旦他们成功过桥,必会拔刀将桥链砍断,到那时自己再想追便只能从绕道西洲,而他却再不能容忍她的离去。

远处一声鹰鸣,如泣似哀。

谢徽止在众目睽睽之下,搭弓上箭,对准那道害自己此生爱恨交加到极致的身影。

他的箭术一向是极好的。

吊桥狭小仅供一人独行,沈覃舟催促邬邺琰先行自己断后,彼此清楚若留他,谢徽止必不会手下留情,而她失去他的庇护更罔轮逃出生天。

只是邬邺琰才刚踏上桥板,回过身来伸手想扶人上桥,便听得女子一声凄厉哀嚎,沈覃舟应声倒地,右腿赫然插着一只羽箭鲜血淋漓。

“阿舟!”邬邺琰一双眼立时血红,头脑险些被气血冲炸,当即便要冲下吊桥去扶她。

“你别过来!往前走,别回头!”沈覃舟咬牙嘶气,抬眸刚好见远处谢徽止面无表情从箭囊抽出新的羽箭瞄准的方位正是他。

大局已定,沈覃舟不由心下怆然:“阿琰,我可能过不了桥了。”

不是可能,是一定,正常人过这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何况她如今拖着一条伤腿。

“殿下,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什么,既然你二人铁了心要做一对亡命鸳鸯,那这次我成全他。”说话的是一个眉眼极其温柔的男子,脸上笑意浓深。

透过冷汗浸湿的眼睫,她模糊地看见谢徽止骑在那匹照夜玉狮子上,搭弓执箭的身影恰如当年,眼中惊惧闪过:“住手!是我错了,算我求你,放他一条生路罢。”

只见他满脸阴云密布,黑润的眸子不可置信望着她,声如碎玉,说不上是仙气更多些,还是寒意更深些:“为了他,你竟向我低头。”

沈覃舟的眼神颇有嘲讽:“你想要的不一直都是这个吗?要我向你低头,要我臣服于你,要我奴颜媚骨讨好你。”

谢徽止没有吭声,垂着墨黑纤长的睫毛,看着她祈求的身影出了会儿神,然后才簌簌抬起眼帘,只是他的面色更阴鸷了些:“我从不要你低头,也不要你的臣服,更不要你讨好。“

“我要你......爱我,要我们前尘尽弃,从头来过,我要你用你在乎的一切向我发誓永远不会离开我。”

沈覃舟几乎是哑着喉咙脱口而出:“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无耻匹夫!”邬邺琰蓦然侧过脸,只见他剑眉凌厉,目光如炬,怒气冲冲道,“阿舟家国亲友皆丧你手,你竟还厚颜无耻要求她对你尽释前嫌.....”

“邬邺琰,你不要说了!”她厉声喝住他,生怕他那句话惹怒那人,下一秒他就倒在她的眼前。

邬邺琰痛声道:“阿舟,我不要你求他!”

“你听我说。”沈覃舟放沉了嗓音,但口吻很轻,似在同他商量,“你活着,我才有希望,王珏下落不明,你就是我最后的退路了。”

邬邺琰听着她说话,心头百味陈杂,浑身气力尽数抽尽,怔怔立在当地,目光空洞看着那个惨白憔悴的女子:“那你呢?谢徽止绝非善类,他能把你留在身边定是有利可图,等哪天你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再后悔也晚了。”

“他到底不会杀我,无非受些折辱,可你今日要是葬身此地,我便真只能随你去死了。”沈覃舟心跳极快,冷静下来后就像水塘里干涸的鱼儿,挣扎过后终于死透,可她仍不放过那一线生机,“邬邺琰你走罢,我在上京等你,等你什么时候做了西洲王,就光明正大来找我,到那时我们堂堂正正出玉门关。”

可谢徽止却没有立刻答话,目光迅速从邬邺琰仇深似海的眼跃过,而后杀伐决断道:“可我不信,殿下,斩草要除根,他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今日你若杀了他,我便从这崖上跳下去呢。”沈覃舟泪流满面,拔高嗓音,声嘶力竭吼道,“他是我最后的朋友了!你已经把我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赶尽杀绝了,若再杀了他,我于人间再无软肋到那时你也再不能威胁我了。”

“这是最后一次。”他松下拉弓的手,喃喃道,目光阴郁又残忍。

殁儿崖上的风吹得沈覃舟的衣裙不断拍打她的手臂,猎猎作响,目送邬邺琰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林中,谢徽止下了马一步步朝她走来:“走罢,跟我回家。”

沈覃舟却在他的十步之远释然一笑,然后根本不给眼前人反应的机会,当着他的面翻身坠入身后漆黑无垠的万丈深渊,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眼,是谢徽止眼中一点点破灭的光芒。

一切起于殁儿崖,也将终于殁儿崖。

这就是她的从头来过,而她如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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