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真金和真心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男人声音清朗,一平一仄,不疾不徐,陆珘托腮靠在软榻上,一副如痴如醉听他念书的模样。

崔叙心知她这是被外头日光晒得魂思神荡,不禁将书阖上莞尔一笑:“郎中说你伤养得差不多了,我们是时候启程回京了。”

事实上东宫幕僚催促太子回京的书信已经快塞满书房的暗格,父亲对他秘密改道豫州之事颇有微词,他不在朝的两月,已数次大肆封赏他其余儿子,大有一副对太子不满欲行废立之势。

夏日暑热,正是吃瓜果消暑的最好时节,红艳艳切成块的西瓜配上清甜可口的荔枝都是用井水浸凉过的,崔叙净手挽袖,坐在一旁慢条斯理给她剥荔枝。

两人闲话家常,陆珘说这次回京院子里哪些东西该舍该留,还说要顺道去金陵祭拜父母,崔叙说要另请名医替她好好瞧瞧,以及路上车马安排沿途景致。

夜里睡得晚,午后一晒,陆珘便懒洋洋恨不能像颗麦芽糖化在榻上,瞥见红袖新端来的果盘,这才略起了精神,舍得从榻上拱起身子,先挑起块清甜果肉解馋。

剥好的荔枝凝如白玉,爽脆清甜,崔叙怕她上火并未剥多,如此两人分食便不够了,陆珘意犹未尽想自己伸手去取,他却不肯,拦住她的手,气得她咬唇怨他抠搜。

崔叙也懒洋洋倚在椅上,仰头露出衣内男人一截清瘦的颈,含笑解释:“浅尝即止,过犹不及。”

陆珘才不管这些,榻上伸懒腰的功夫起了坏心,朝他勾了勾手,崔叙顺势俯过去,笑盈盈端详她的面容,惹得她情不自禁在心底感慨夫君气质温润,生了一副顶好皮囊,实在很难不让人心生亲近。

于是难得主动,奈何崔叙全然不动,任由她像一只雏鸟般小心翼翼试探,舌尖一点点描摹。

他半眯着眼微微张唇,她也从善如流顺着他,手搭在颈上,指尖摩挲她的后颈,意味十足,方欲再进一步,就被猝不及防推开,满室旖旎荡然无存。

陆珘慢条斯理撑起身子,打量着椅上一脸怔愣欲色未退的他,嘴角是狡黠得意的笑,不慌不忙揶揄道:“纵欲伤身,夫君还是修身养性些好。”

“阿珘便这般记仇。”狼狈收起,崔叙不慌不忙安坐,笑中几许无奈、几许宠溺。

陆珘半偏着脸,面上绯红如霞,自剥一枚清甜荔枝,嘴上不饶人:“我这人生性小气,夫君又不是第一日晓得。”

何止小气,简直睚眦必报。

正式动身回京那日,刚好关外起了大风,黄沙漫漫越过高阔城墙,众人心知此一去便大概率再不会回来了。

侍从、婢女在进进出出收拾物件装点行囊,陆珘踩在梅花凳上,回首眺望古老城楼:“那是玉门关吗?”

崔叙搀着她柔声催促,笑意清浅:“夫人,风太大了,我们上车罢。”

“当初我竟千里迢迢从上京跑到这处来,真不知是为了什么?”车厢内已经煮起了老君眉,茶香清淡,陆珘放下帘子兴致勃勃瞧着他娴熟调盏。

崔叙微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阿珘自幼长在金陵水乡,许对这塞外风光格外情有独钟罢。”

“说来在这待了这么些天,我还从未去关外......夫君,不如......”

“夫人,来日方长,只是如今我假已用的差不多了,再不动身,便真要赋闲了。”崔叙送上一盏清茶,无奈扶额。

“还是尽快动身罢,夫君若丢了官,便是我的罪过了。”陆珘自觉贤惠懒懒倚在他身上,嗯了一声,“还未问过夫君官位大小。”

崔叙挑眉,面不改色道:“中散大夫。”

“那是几品啊?”她满眼亮晶晶望着他,像只满怀期待的小狗。

这话问的倒让谢徽止一怔,想不到失忆后的沈覃舟竟还是个官迷,于是煞有其事想了想:“......应该是五品。”

“夫君切莫灰心,这般年纪便是五品,依着你的才干学识,未来仕途前程定然宏达不可估量。”陆珘微微蹙起的眉心,片刻舒展开来,郑重其事点头。

这是嫌他官位小了,崔叙闻言似笑非笑端上盘点心瓜果:“谢夫人不弃之恩。”

轻蹄快马,出了豫州便是官洲,在永城地界入运河走水路,逆水不过五日便可至金陵,然后转陆路沿官道直达上京。

连夜赶路的结果便是陆珘在车里不可控制的恍惚走神,崔叙微笑支开窗,侧过脸示意她往外看,陆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微微一怔,这才打起精神,新奇望着街边风土人情:“终于到了,这一路可把我折腾惨了。”

“我给你揉揉。”崔叙见她揉腰捶腿,立即将人抱到自己腿上,掌心有力贴在她酸痛不堪的腰上轻柔慢旋,力道得宜。

“不用啦,等到家了再揉。”陆珘轻笑将他摁住,示意停手。

“无妨。”无人的角落他就爱抱着她,黏着她,和她亲近。

正是夫妻恩爱,马车却骤然停住了,若不是崔叙反应快,她险些便震下去:“怎么啦?”

红袖在车外扬声回话:“夫人,说是有贵人在前面歌舞坊,因此封了整条街。”

陆珘不由心生好奇:“天子脚下,谁人如此霸道?”

“前魏长公主。”

恰好外头响起一阵叫卖与红袖清脆的嗓音重叠,陆珘蹙眉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红袖只好拔高声量:“回夫人是前朝的昭荣公主。”

“......”

见人久久没有反应,崔叙偏首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问道:“阿珘,有什么不对吗?”

陆珘眉眼平静,疑惑开口:“只是觉得好奇,这前朝的剑斩不了本朝的官,难得这亡了国的公主在新朝架势还能这般大。”

“听说这魏长公主也曾流落民间,还是太子殿下亲自从金陵接回的。”这时车外恰好响起粗犷男声,料来是凑热闹来亲睹公主风采的。

崔叙揉捏把玩着陆珘柔软的手,不动声色吩咐王珏:“既然前路不通那便另行改道罢。”

“等一下!”见崔叙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陆珘缓缓吐了口气,轻笑道,“夫君,我还从未见过公主,今日赶巧不如留下看看再走。”

“阿珘忘了,咱们身后还领着这么一大队人马,若长久在此地耽搁,你夫君我可没公主那么大的排面。”他轻轻替她揉腰。

“......倒是我疏忽了。”她默然点头,难掩失望。

陆珘双手冰凉被崔叙带着下了马车,旋即呼啦啦一堆人朝她下跪问好,自坠崖后她气血亏空的毛病便愈发重了,即使是炎炎夏日四肢冰冷已是常事。

为首的苏嬷嬷老远见车队上前相迎,喜不自胜:“见过郎君、夫人。”

陆珘被搀扶着慢慢下了马车,见一瘦削婆子衣着甚是体面口口声声唤她‘夫人’并朝她恭敬行礼。

崔叙适时解释道:“这位苏嬷嬷是你从前用惯的老人。”

根茎虬结的合欢树上点缀着如梦似影的粉白花瓣,宅子气派阔大异常,道一声琼楼玉宇也不为过。

崔叙领着陆珘穿过重重圭门,她分明记忆全无,前尘往事尽皆云散,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心头更是被这沉甸甸的似曾相识之感压得喘不过气,一直走到最中央的主屋,那是主人住的地方,也是女子一生的终点。

屋外几个面生婢女在檐下洒雄黄驱长虫,听见脚步抬头见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纷纷屈膝敛衽:“夫人安好。”

“怎么晃神了,从你进府脸色便不好。”他揽住她的身体,和她十指相扣,体贴的话语随着呵气一道灌入耳中。

陆珘却面色紧绷拉着他进了内室小间,目不转睛盯着他,声线压得极低:“夫君同我说一句实话,你一个五品官怎住得起如此豪宅?”

崔叙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夫人以为我是赃贿狼藉的贪官污吏?”

“不是么?你我夫妻一体,若真有事你切不可瞒我。”

他又逗她,半真半假试探:“若我说是,夫人该当如何?”

奈何她明知他想要患难真情,却偏要同他对着干:“自当和离,本朝律例祸不及前人。”见他面露不愉,陆珘干笑几声圆场,“如此他日夫君落魄尚可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落魄街头风餐露宿。”

崔叙咬牙苦笑,只觉自家夫人脑回路清奇:“阿珘可真是打着一手好算盘,只是夫人忘了在豫州时我给过你机会的,你那时未握住,如今便也不用生这种念头了。”

“那你倒是说呀,以你年俸不过八十石,如何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上京城买下如此阔宅,贪污受贿可是砍头大罪,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做寡妇。”她掰着手指不依不饶追问,“你实话和我讲,你子嗣缘浅是不是诓骗我的,这才是我当初执意与你合离的真实原因。”

“夫人今日真是让我好生见识了一回,何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崔叙磨牙霍霍,只觉自家夫人皮紧,心心念念摆脱自己过逍遥日子,“阿珘放心罢,凭你方才的话,我这辈子都是倒不了的。”

“这宅子我自是买不起,对夫人而言却是九牛一毛,夫人忘了你三船五车的嫁妆,便也忘了这宅子还是当年岳父给你的陪嫁。”

陆珘瞪圆了双眼,她从不知她家还有如此雄厚财力:“我只知父亲在金陵行商,却不知竟有如此大的手笔,夫君为何不早早告知我。”

崔叙意有所指睇她:“自是担心夫人喜新厌旧,又要闹着和离休夫招人入赘。”

“夫君又拿我取笑了,我与夫君可是情比金坚,岂能轻易离弃。”陆珘无不情真意切与他两手相执。

“真的?”他听着她一字一句的郑重话语,笑意玩味。

陆珘笑意盈盈:“比真金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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