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虽算不上十分熟悉,但萧颍一听便也即刻知道是谁,直在心中道声晦气,真是冤家路窄,碰上谁不好,偏偏碰上了他。
坐在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萧颍的未婚夫郎,怡安帝卿覃芯。
萧颍转过身,抬眼向车内望去。只见覃芯一段粉白的指尖露在车窗外,车帘半遮,车内光线幽暗,只半张脸隐约可见,帘下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尖,然后是微抿的红唇,下巴微微扬着,小巧而精致,似是用最纯净的汉白玉精雕细琢而成。
然而这幅美景,萧颍却视而不见。她看人一贯先看眼睛,但此时偏偏看不见覃芯的眼睛,萧颍在脑中回想起他平日里摆出这幅姿态时,那副拿余光看人的高傲模样,气更是不顺,便完全没想着收敛脾气,冷漠地吐出几个字:“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此话一出,周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萧颍觉得她不过是说了一句气话,没有想着永绝后患已经算是够克制了。但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她,周身散发着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气场,不光语气生硬,气势也非常可怖,而目光中还透着分明的厌恶与直白的恨意。
而这些,覃芯都感受到了。
他刚从宫外赴宴归来,心情本就愉悦,又碰上了许久未见的萧颍,更是欢喜,见她去往出宫的方向,心中好奇,自然要多问两句。少年也是在车中斟酌一番,才以他觉得最矜贵的姿态,最高傲的语气问她要去哪里。
谁知换来的却是冰冷无情的话语和无端的恨意。
覃芯自幼众星捧月般长大,他的生父是今上最宠爱的骊贵君,宫中后位早已空缺多年,如今就数骊贵君位份最高,他的儿子自然也是众多帝卿中独一份的尊贵。更何况覃芯相貌肖似他父君,骊贵君出生南沥贵族,南沥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本就盛产美人。骊贵君当年可是有着南沥第一美人的称号,才会被南沥王选中送给大启皇帝,这一入宫,就是长达十数年的专宠。如今覃芯将将长成,便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因他身份尊贵,无人敢公开议论,只是在京中贵女间口耳相传,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大启第一美人当数怡安帝卿的议论,不知平白无故给萧颍招了多少白眼,拉了多少仇恨。
不过萧颍一向孤傲,独来独往,甚少与京中纨绔接触,外面的风言风语她更是一句都未曾听到,即便听到了,以她的性格,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覃芯在宫中虽然骄纵霸道,但在外赴宴游玩时,却惯会拿腔拿调,将貌美矜持尊贵高傲的帝卿形象拿捏得极好。所到之处都是听不完的夸赞与奉承,受不完的倾慕与爱意。那些游手好闲的世家贵女,四处打听怡安帝卿将去哪家赴宴,一有消息便蜂拥而至,即使男女分席,并不能上前见礼,就是爬上墙头也要远远地忘上一眼。
要说覃芯有什么不顺心,那便只有他那未婚妻主萧颍了。
可即便萧颍平日里话少冷漠,对他并不热络,可至少还能做到基本的尊重有礼。这样无缘无故的厌恶与愤怒,还是头一回在她身上展现,也是他第一次在身边之人身上看见,而这个人还恰好是他的未婚妻主。
覃芯一时间呆在那里,人生头一遭,竟不知要作何反应,心中茫然,半晌才抽回手,声音颤抖地说出一个字:“走。”
车驾复又慢悠悠向前行去。萧颍收回目光,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扭头继续向宫外走去。只剩下长兴在身后干着急。
“少主,您这是做什么呢?”待得车驾驶出颇远,决计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声音,长兴终于再憋不住,埋怨似地说完,又在身后边走边唉声叹气。
“您这样对怡安帝卿,也不知道他回去会不会哭哟。可怜见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您说您到底不满意什么?怡安帝卿这样的身份和容貌,换成别的贵族女子,不知道得多高兴。”长兴边走边说,一刻也不停,竟是越说越口没遮拦。
“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他这么好,从今儿个起,你就去给他当护卫吧。我再养不起你这尊大佛了!”萧颍本就烦躁,长兴偏又在耳边一直叨叨,竟使得她说出了从未有过的重话。这话或许放在别的主仆间不算什么,但萧颍待身边之人一向宽宥,从不会随意打骂,对长兴更是从未说过类似的重话。
此话一出,长兴瞬间知道是自己放肆了,立即闭嘴,再不多言。
不过有一句话长兴倒是说对了,覃芯在萧颍离开后不久,在车上就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回到宫中,竟是连晚膳也未用,独自关在寝宫中,谁也不让打扰,只趴在床榻上哭得止不住。
覃芯越想越觉得委屈,再回想又觉得害怕。萧颍那样的态度神情是他生平未见的,甚至隐隐感觉到了杀气,以至于他只是看到就即刻败下阵来,再没有了平日的气势。
她那么凶做什么,好像看见仇人似的,她竟如此厌恶我吗?覃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一时觉得萧颍真是个混蛋,一时又恼恨自己居然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就那样走了。脑中绕满了千愁百绪,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下半夜竟然开始发起烧来。
这下可就惊动了骊贵君和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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