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款曲

律鸿音的病不严重,没几日便全好了。再回率性堂时已看不出落水痕迹,只是免不了还是有人心痒好奇,便推人上前来问。

被推出来的自然还是宋枝。虽疑心这家伙有毛遂自荐之嫌,但秉持着与人为善的准则,律鸿音还是对他客气地报以一笑。

宋枝是很懂谈话之术,坐到他身边,先是叹了口气:“律兄,你养病这些日子,朝堂上可谓是天翻地覆呐。”

律鸿音不过是躺了两日,的确很想知道这天怎么能翻得如此之快:“宋兄消息倒是通达。”

“律兄高抬了。”宋枝捏着一柄折扇,抵着鼻骨,笑意深深,“万里大人不日前捉拿了那谋害龙嗣之人,圣人龙颜大悦,赏了万里大人加身蟒袍,并赐马、牌。”

律鸿音略怔。

蟒袍不算什么,但那马、牌却颇有几分意味。马是紫锦辔头宫马,可在上京城内驰走;牌则指过城铁牌。有此二物,上京城中无可不去,无人敢拦。

万里无疆是锦衣卫指挥使,本已有过城特权。应德帝赐他马牌,看似是在这特权上加了不轻不重的一道,实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旨在威慑东厂,意欲把那督主万栖给万里无疆戴上的枷锁解下来。

……圣人这是和督主生了罅隙啊。

律鸿音其实也没有过于吃惊。贵妃遇害,本就与万栖监管不力脱不开干系。他在大内一手遮天,削了万里无疆不少权柄,可也因着手握重权,而成了贵妃被害的责任所系。

而如今圣人又如此抬举万里无疆,难不成……

宋枝摇扇一笑,“城里的人都议论呢。”

“议论什么?”

宋枝递过来一个眼神,意思很明显,不可说,不可说。

律鸿音也大概能想象是议论什么。宫中流言他听过不少,应德帝食色成性,广纳美人不说,与督主万栖也有不干净的关系。

但是帝王心如夏日之天,说变就变。这些日子里应德帝专宠宛贵妃,而宛贵妃又素来与万栖不睦,连带着应德帝与万栖也颇生嫌隙。

这个节骨眼上宛贵妃被害,应德帝又提拔万里无疆,照这架势,大有疑心万栖、意图削其权柄之态。

宋枝这引子放完,也该把律鸿音的话勾出来了:“听说那日律兄落水之时,万里大人也在场?算算时候,也正是万里大人抓住投毒之人的日子……还真是巧。”

律鸿音不动声色:“万里大人例行公务,是我自己不中用,方才受惊落水。”

有人推了他。律鸿音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恐惧。那人并没有继续追杀,而是放任晏风阙救他,说明对方并不想杀他,只是不愿意让他继续追踪那个学徒。

所以他也不会再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哦?那……”

宋枝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却听身侧一人惊呼:“怎么又是你啊,每次都这么无声无息地杵在这儿,吓死谁了!”

循声望去,晏风阙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书箱。

律鸿音连忙上去解围:“家兄性子耿直,多有冒犯,烦请见谅。”

他这句话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诸多不满议论:“律公子,你是不知道,你养病这两日,这家伙随意出入率性堂便罢了,见了人也不知道顾个礼数,行事鲁莽,有辱斯文!”

“就是,律家一向精于家教,小律公子更是温柔出挑,怎得这个亲生儿子却如此上不了台面……”

“你瞧他提书箱的样子,堂堂长子傻不愣登地做甚么伴读,只怕是连自个儿名姓都不会写,也配到国子监来!”

律鸿音算是领教了兄长口中的“嘲弄”,忍不住有些咋舌。先前这些人在他面前哪个不是谦恭有加,怎么换了兄长却如此恶言相向?

胸口不禁一阵发堵。正要出声,却见晏风阙站到了他身侧,自顾自地拉开书箱,将其中笔墨纸砚摆上,又给律鸿音置好蒲团。

律鸿音小声道:“哥,你怎么……”

“嗯?”晏风阙神情淡淡,“有什么不妥?”

律鸿音不由得哽住:“没事。我想大家是对你有些误解,日子久了便好了。”

“无妨,炮灰而已。”

说着为他研起墨来。律鸿音感觉兄长什么都会,药理,武功,文墨,乃至风雅之物均有所涉猎,厉害得不像话。

“哥,你不会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吧?”

晏风阙心头一动,研墨的动作却未停滞:“算不上什么高人。”又看他微亮的双目,“……如果是,你会嫉妒吗?”

律鸿音正要说“怎么会”,话到唇边却有些凝滞。兄长被他人排挤贬低之时,他心中究竟是愤怒还是庆幸呢?如果有一天被排挤贬低的人成了他,他还能像此时一般云淡风轻吗?

系统说宿主你也太高看黑莲花了,这种小人肯定不会承认自己嫉妒呀。

晏风阙见他迟迟不语,遂敛目沉声道:“我随口问问,你不要放在心上。”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最后还是那端着嚣张气焰进来的小侯爷搅乱了静水,殷敬弦前呼后拥地坐到自个儿位子上,刚一坐下便在矮桌上翘起了二郎腿,看起来胸中有股难发恶气。

宋枝便问:“怎么了,气成这样。”

“甭提了。”殷敬弦咬着后槽牙,“也不知五城兵马司和布政司那群饭桶又抽什么风,平白无故地把椿华书坊给封了。《雌兔春词》才印了不到一半,底稿都压在库里发不了,怕是没法上架了。”

“这倒稀奇。”宋枝思忖,“纵然禾官的书大都香艳大胆,那也只禁了这书便罢了。椿华是上京头一号的书坊,怎能说封就封。”

殷敬弦更是愤愤,拍案扼腕一番,左不过还是“当官的俗不可耐懂甚么文学”“大约又是有同行眼红”“没看完结局死了算了”之类云云。率性堂众人对此见怪不怪,也就随他去了。

殷敬弦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上挑凤眼四下周转,最终落到了前头那对兄弟身上。

原本无妨,可他自打那夜后便在心里生了刺,一看见律鸿音和晏风阙,那刺就专往疼痒的地方扎。要想着不舒服不看便是了,可这二人偏偏就坐他前头,除非瞎了,要不然真做不到视若无睹。

“喂,你俩也坐太近了吧?”

律鸿音从小就被他找茬找得早就烦了,“有吗?”又故意往晏风阙身旁坐了坐,半侧过头来,薄红眼尾含了轻佻,“……更近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殷敬弦是风月老手,此刻又清醒,自然不会叫他占了上风。遂笑一声:“当然见过。一舍二人,偏生你非要和你这伴读腻在榻上,弄得屋里一股子膻味儿,我都不好意思进去。”

律鸿音还真佩服他这鼻子,连味道都能自己脑补:“人见心物,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哥哥顾料弟弟,倒是在小侯爷眼里歪曲成了这般,可见小侯爷心中所想。”

“哥哥弟弟?”殷敬弦笑得更甚,蓦地伸手攥住他的发尾,往自己的方向一扯,“……你骗谁呢?”

他并未用多大气力,律鸿音却已疼得眼眶含泪。分明就是装的,偏偏旁边那个木头紧张得要命,蓦地箍住他的手腕,狠厉一握。

晏风阙道:“松开。”

殷敬弦毫不示弱:“你还有理了?你知道这家伙什么德行吗你就敢爬他的床?”

晏风阙:“我比你知道的多。”

这狗东西的力气实在是大得惊人,殷敬弦还没犟到要废一只手逞这个颜面,于是冷笑一声,松了手。

这下可好,原本就尴尬的情景因为加了个暴跳如雷的山鸡,显得更加尴尬怪异了。律鸿音不愿兄长为难,于是悄悄写了个纸条,塞了过去。

“殷敬弦就是这样的,他只是针对我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晏风阙当然知道。

「相较于其他被律鸿音假面所蒙骗的贵胄,殷敬弦显得格外清醒。他很早就看穿了律鸿音的伪善与卑劣,自恃身份的他从来不愿意和这种人纠缠。」

「……自食秘药后,送上门来的律鸿音却被殷敬弦缚住手脚忍受煎熬,小侯爷用风月场上的诸般秽语折辱他,却独独不肯解衣上阵。律鸿音勾引不成,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人尽收眼底,殷敬弦用扇骨抵着他的股间,说你本就是这般货色。」

和除万里无疆以外的所有渣攻一样,原书中的殷敬弦也是在主角受与恶毒继弟之间摇摆不定的。

“总之殷敬弦和其他人的区别就是,其他人是前期虐你后期虐黑莲花,殷敬弦则一直专心致志地虐黑莲花……这样。”

系统是这么说的。

晏风阙对此没什么表示,这本狗血火葬场文里本身也不用追求太多正常人。

于是提笔回道:“我没什么,倒是你该离殷敬弦远些。”

“那你说我要不要申请换舍?或者干脆和你一起在外头住?”

“也好,你我二人一处,行事方便许多。”

律鸿音忍不住浅笑,正要写下“那便这样定了”,然而“定”字方才写了一半,桌上的纸条忽然被抽走了。

殷敬弦二指夹着那张纸条,懒洋洋地朝前头的夫子开口。

“夫子,我要揭发这俩人——”揭发这词用的不好,殷敬弦喉头一哽,换了措辞,“告发,告发他俩课上暗通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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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花怎么被摆烂万人嫌摘了
连载中长风猎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