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抱过来,让我看看。”
丈夫把小猴子一样的婴儿放在她枕边。
这孩子闭着眼睛,胎发不多,但又黑又亮,尚未完全闭合的头骨随着她扭动微微变形,小小的手指蜷缩在襁褓边缘,五官还看不出像谁。
母亲看孩子自然越看越可爱,她已经忘记了刚才丈夫抱着女儿不搂着她的不愉快,不自觉挂上微笑。
不久,助产士过来,告诉她要开奶、排出残留杂质,因此在她胸口、肚子上各按压几十次。她心中隐隐约约醒悟,分娩的痛苦并不能消除未来的痛苦,只是在那样强烈的痛苦过后,一切痛苦好像都可以忍受了。
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
这样女人的人生才完整。
她想起妈妈的话,那些话轻飘飘的,没想到落在身上这么疼。她明白为何妈妈后来不需要依靠也能支起沉重的脑袋了。
原来“为母则刚”是这个意思。
生育过后,是坐月子。婆婆整天陪着她和孙女儿,虽然家务依旧做得不太好,但给她减轻了不少负担。
只是不知怎么地,女儿在奶奶怀里总是哭,只要她抱,且一放下就哭。她只能不分昼夜,坐在床上,抱着孩子,等待有人来跟她说说话。那日子简直比囚犯更难受。
就在她抱着孩子期间,丈夫依旧十分繁忙。仔细想来,丈夫似乎从她怀孕六个月起就一直忙于工作,可是她没去看过那个外地的施工现场,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大工程需要一个施工队接连不息地干上半年。她只能从丈夫的只言片语中揣测那是个大型商场。
有时她跟丈夫发消息,丈夫常常不能及时回复,也不知是不是激素不调,她为了这种事朝丈夫发了几次火。
婆婆便安慰她:“男人在外面赚钱么,吃苦是肯定的,不可能像我们女人只要坐在家里享福,你想想,你在家里可以随时回消息,但是在工地他不一定看手机啊。”
她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但丈夫老是不回家,没有男人在身边,她坐月子都觉得心里不安。
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她实在坐不住了,想着也理应可以自由活动了,独自一个人,推着婴儿车,婴儿车外面罩了一层纱,里装着全副武装的女儿,走在楼下小区的小公园里。
婆婆和小区里的老人熟悉之后,渐渐开始出门打牌,最近频率搞了很多。
也好,免得婆婆念叨。
她下了楼,身边走过相熟的中老年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婴儿车,她张口:“英姐,出来散步啊?”
很寻常的打招呼却把对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你是小惠?脸怎么肿成这样了?哎唷,我都没看出来是你。肚子消了一点哈,这是你生的?是男是女?”
虽然被吓到,但对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小婴儿身上去。
她弯下腰,凑近看孩子,没多久实在忍不住揭开网纱用手指逗孩子,戳弄孩子肉嘟嘟的脸颊,脸上不自觉带上温柔的笑容,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孩子。
“是个女孩儿。”
“是吗,那什么时候打算再要一个?”
惠想起不久前体验过的生育之痛,手指蜷缩了一下,“不知道,我和我老公没讨论过。”
英姐身后追来一个小男孩,不知是对大人交谈的不耐烦还是对小婴儿夺走家人注意力的不满,他用力拉扯英姐的手,大喊大叫,未变声的稚嫩嗓音十分尖锐。
“奶奶——!快点去广场——!”
到底是自家孩子重要,英姐连忙跟惠挥手,“我家远远每周末这时候都要去广场和同学玩,我先走了。”
“再见。”
惠跟着挥手。
她压根忘了今天是周末,对于不上班的人来说星期几根本不重要。
她再次感叹自己从结婚起就没上过班,果然是被丈夫惯坏了,早就忘了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生活。
果然,丈夫是她的依靠,如今的她没有丈夫是绝对不行的。
走着走着,再没碰见几个人,她的身体也乏了,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回家后,看着留下灰尘的厨房,她来了兴致,自己做好了晚饭。等婆婆打完牌回家,看到饭菜已经端上桌,顿时亲亲热热地过来夸她,随后拉着她一起入座。
婆婆人真好,真像她第二个妈妈一样。
惠再次这么想着。
自从她可以自己做饭之后,婆婆打牌就更频繁,基本每天下午都去牌场,偶尔晚上都要和几个相熟的牌友约一场,家里没人知道她偶尔会出门闲逛。
有一天,气温合适,既没有烈阳也没有下雨,她推着婴儿车,突发奇想。
要是现在去工地上看看丈夫,他会不会觉得惊喜?
不能带婴儿去,万一工地有某些有害物质,可能会影响女儿的发育,那就完蛋了。
而且,丈夫在不在那边干活还不一定呢。
她犹豫着,最终没有行动。
要是有丈夫同事的联系方式就好了,可以通过别人了解丈夫在单位的情况。她低着头,觉得十分遗憾。
然而很快她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会认错,是丈夫。
他今天回家?
她欣喜地抬头,想和丈夫打个招呼,但丈夫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在隔着一条巷子的转角拐了弯,笔直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去那边,强烈的窒息感攥住她的心脏,她不停地深呼吸,脚步不停,跟在丈夫身后。
丈夫打了个电话,“叮咚”,手机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丈夫咧着嘴,笑得很开心,脚步更快了,这次他进入了某个单元楼。惠艰难地追到门口,单元楼只有楼梯,她推着婴儿车上不去,只能干着急。
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很大,穿着白背心的男人走过来,古怪地盯着她,看架势也是想上楼,只不过她堵在门口。
惠脑筋转得极快,拉住男人,“大哥,你是住这里吗?”
男人立刻摆手,“不住。你在这儿干嘛,找人?还是跟上面那些认识?”
男人听起来知道点东西。
她立即追问:“这上面有啥?”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看向小小的婴儿,目光怜悯,“你是来找男人的吧。”
“你认识?”
她心里忐忑不安,活像自己犯了罪。
“那肯定不认识,但我知道这时啥地方,听我说妹子,你回去吧,你这刚生孩子,还是得为自己和孩子考虑,不要冲动。”
那个答案在惠心中呼之欲出,让她连嗓音都维持不住稳定,“大哥,你告诉我,这上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唉,男人嘛,还不就是那档子事儿……老婆怀孕的男人不敢跟老婆那个,怕伤着孩子,生了孩子之后老婆身体还虚,也不方便,所以老有人在这段时间来……你懂吧?啊,回去吧。”
男人朝大街上努努嘴,示意她离开。
这段话像安慰又不像安慰,更像对丈夫的袒护。
有时候男人就是这么奇妙,即使素不相识,也能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替对方辩解。
惠瘪着嘴,眼泪挤在浮肿长斑的脸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