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嗓音一如往日般森冷,似是含-着冬雪化成的水,陆挽钗尽量将自己的嗓音稳下来,话中的颤-抖却仿佛还是将她内心的害怕暴露。
可男子却丝毫未曾手软,那手上力度愈发大,迫得陆挽钗有些喘不过气来,藏在暗处的蒋仰止身形动了动,似乎要冲过来将皇帝打晕,却被陆挽钗眼神示意按兵不动。
她与秦渊之间空气似乎都十分稀薄,帝王天家的压迫之感令陆挽钗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身后的人呼吸逐渐微弱,她只觉脖颈上的那只手力度渐趋松下来,心跳声清晰可闻,陆挽钗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腕的血液流动格外快似的。
脖子一松,那只手覆着的地方陡然一凉,她只觉身后传来扑通的倒地声,转过头去看时,只见秦渊终于体力不支重伤昏迷,倒在低上。
“小姐,这……”蒋仰止灵巧地从屋顶跳下来,熟练地蹲身过来,墨眉紧蹙地盯着秦渊。
“还好,只是皮外伤。”陆挽钗搭上昏过去的男人的脉,“但他额上的伤——”
蒋仰止唯恐发生什么变故,忙问道:“如何?”
“怕是会损失一部分记忆。”陆挽钗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对策,“这样,我们去郊外山中那间木屋,从前哥哥带着我建的那所,你应当知晓,到时候若是他损失全部记忆,便装成是我外出采药意外救了他。”
无论如何,她也先必须把这救命之恩拿到手,日后回京就算是他并未对自己生情,凭借救命之恩,她也不信帝王能对她袖手旁观。
闻言,蒋仰止颔首表示赞同,上前将秦渊扶上马,而后三人借着夜色一路飞奔。
越接近山里,夜风就越冷,握着缰绳的手也隐隐有些摩-擦得发热,陆挽钗养在京城,已许久未如此千里奔波,一到木屋附近,便受不住立刻翻身下马。
她踉跄着扶着马,想借此稳住身形,蒋仰止将秦渊扶下来,又将他扶到屋内。
陆挽钗缓缓喘着气,轻轻平复着心绪,须臾,她才直起身子来,走进里间,蒋仰止正欲出门,二人对视一眼,随后擦肩而过。
木屋一共两间,一间寝房,一间柴房,屋内很简朴,她轻轻抚过屋内的桌子,一层淡淡的灰尘瞬间覆到她的指腹上。
“哥哥……”
故地重游,陆挽钗本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流泪,可胸口却闷闷的,无以言喻的莫名情愫笼上心头,多年沧桑,世事流转,她只恨自己未能重生回幼时,至少那时,陆家还未凋零至此。
小妹也不会草草嫁人,被婆母刁难,以致难产而死。
她的心猛然一痛。
里间传来细微的响声,似是秦渊发出的动静,陆挽钗解开包裹,从中拿出些伤药来,又端起木盆,转身见不知何时,蒋仰止竟给自己打好清水。
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而后,她端着水盆走进里屋,却见秦渊动了动,可眼睛却闭着,陆挽钗收起眸中冷意,脚步也愈发轻起来。
她缓缓将秦渊扶起来,令其靠在榻边,她轻轻解开男人的衣领,露出里面洁白的、带着暗纹的中衣来,胸口自肩头下过,绵延着一条深深的伤口,将中衣染出一片血色。
伤口很深,皮肉都往外翻起,渍着汗水将中衣沾在上面,陆挽钗废了很大的劲才将中衣脱去,露出男人光洁的胸脯来。
里面的伤口更触目惊心,她将布巾浸了水拧干,轻轻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迹,旋即将带来的药轻轻撒在伤口上。
最后将雪白的纱布缠绕在他伤口处。
只是缠绕时,她欲将另一边缠过他的后背时,身形有些踉跄,一时未曾稳住,竟直直扑过去,霎时间二人身形紧紧相贴,浸出一阵温热。
陆挽钗赶紧分离开来,迅速将包扎做好。
终于,绷带缠绕完最后一圈,她在这人胸口出将两端系上,正欲起身去拿毯子时,自己的手腕却又被这人抓住,掐得手腕泛起一拳红色,有些生疼。
他却怎么也不肯松开,明明身受重伤,这人的手劲怎么还这么大?
“你是何人?”
陆挽钗僵硬地抬起头来,撞进那双深沉却满含冰冷之意的眸子中。
“郎君是否误会了何事?我是附近的农女,与好友外出买药时路过破庙,遇见郎君重伤,便将郎君带回医治,并非恶人……”
闻言,秦渊的手有松动的痕迹,可眸光却仍旧冰冷,他紧紧盯着陆挽钗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那冷意冰得刺骨,令陆挽钗不由得心生退缩之意。
头……好疼,为何脑中没有丝毫记忆?
发生了何事?
他又是谁?
他抬起眼帘,疑惑之色浮上心头,破庙……重伤,莫非真是这女子救了自己?
不,不对。
清河边境破庙那种荒芜之地怎会有女子,莫非是歹人?
思及此处,他迅速出手,扼住陆挽钗的脖颈,手上力度逐渐加大,“你是谁派来的?有何目的?”
“公……郎君,我没有恶意,我真的只是农女……”
陆挽钗忽而万分后悔作出这一决定,帝王杀伐决断,那是踩着多少人的白骨、浴着多少人的鲜血才身登大宝的,他手中的权利那可是生杀大权!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她身子渐渐软倒在榻上,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喉咙像是被掐断一般。
秦渊眉宇紧紧皱着。
怎么回事?
这女子真的毫无武功痕迹,莫非真的并非歹人?
他缓缓松开手,顿时新鲜的空气涌入口中,她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用手颤动着撑着榻边,俯身猛烈地咳嗽,眸中不住地呛出泪来。
果然帝王之心不是那么好琢磨的,只怕他也只是暂且打消疑虑,若她露出一丝马脚,便会被他疯狂放大,撕裂这个口子,将她的真面目扯出来暴露在光下。
秦渊眉宇仍紧皱着,“这是哪里?”
“清……清河边境。”陆挽钗后退两步,眸中尽是恐惧之意。
“你认得我?”秦渊紧紧盯着她,“我是谁?”
他紧紧盯着陆挽钗的眼睛,鹰隼般的瞳眸平日里在朝堂上早已能洞悉朝臣之心,此番一言不发地盯着陆挽钗,似乎想从她的眸子里抓住什么深藏的危险。
许久,他才微微颔首,暂且在此处养伤,伤好再处置这女子。
至于她是否图谋不轨,他自会慢慢揪出来。
“方才冒犯,姑娘恕罪。”嗓音仍旧冷冰冰的。
“没……没事。”
夜色已然很浓重,屋中血腥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陆挽钗起身,垂下眼帘,似乎想掩去眸中的害怕之意:“既然郎君心存疑虑,我也不敢多留郎君,待郎君伤好后,便请离去吧。”
借着屋内微弱的烛火,秦渊才看清这个女子。
上着楝花色的麻布对襟窄袖上衫,配着细葛布的抹胸,只在边角处有朵紫色的小花,下着碧玉色百褶裙,虽一身并非什么绫罗绸缎,可却清丽脱俗。
那张脸眉似青山远黛,明眸皓齿,蕴着盈盈水光,令人看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秦渊面色稍霁,这么一个弱女子,或许真的与歹人无关。
但歹徒之类多半精通伪装之术。
纵使记忆全失,可谨慎多疑的性子令秦渊无法轻易相信陆挽钗,但他想看看这疑似歹人的女子到底要干什么。
“那就多谢姑娘了,改日必有重谢。”秦渊将危险的眸色收敛起来,又抬眸看向陆挽钗,“方才抱歉。”
“不,不……”陆挽钗摆摆手,有些后怕地偷偷瞥了他一眼,而后再次后退半步,“是我冒犯郎君了。”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说完后,也不等他回话,便飞快转身离去,“我去给郎君熬药!”
而后微微颔首,转身走向柴房,秦渊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先前的疑惑神色已然收起,默默打量起这个地方。
看来的确非刺客,不过是个普通百姓。
此处既然是清河境外,那他便很有可能是清河人士,方才那姑娘言语间提及的破庙……莫非他是在破庙被某些人暗算?
能被暗算至此的恐怕非寻常人家,秦渊拼命想搜刮脑中的记忆碎片,可却并未探查到一丝一毫。
正当他思索时,床榻边的木柜上被人放上一碗汤来,秦渊顺着这只手狐疑着抬头望去,却见陆挽钗又将那碗向前推了推,“我手艺不太好,郎君将就喝点汤吧。”
她的手白皙细腻,一看就没干过什么粗活。
农户……
秦渊心中的猜忌再次燃起来,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陆挽钗,“不算饿,还是姑娘喝吧。”
“那怎么好,郎君你身上还有伤呢。”陆挽钗咬了咬粉唇,望向他,似乎看出什么似的缓缓将眼睫垂下来,在烛光映射下投下一片阴影。
“郎君是怕我会对您不利么?”
说罢,她端起那汤,送到嘴边,喉咙滑-动中,米汤瞬间送入胃里,带来丝丝暖意。
望着面前这个有些透着古怪的女子,秦渊警惕之下竟有一丝松动。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他侧过头去,“并未,姑娘多心。”
那汤他最后仍是没喝,身上的药效逐渐起来,秦渊就算拼死保持清醒,却还是被药效催得很快入睡。
梦中刀光剑影比比皆是,他看不清眼前景象,尽是一片模糊。
秋色乍起,飘落屋内内一片红叶,那红叶漂浮着,跪伏在他脚下。
他惊觉自己右手上握着把剑,剑也散发着凛凛寒光,从剑刃边缘沥下几分鲜红的血来,剑下俨然是试图负隅顽抗的面目模糊的人。
两滴血溅上他的脸颊,转身走出屋子,只见他们已扔下兵器,匍匐在地。
秦渊抬起眼帘,望着身后那些没有脸的人,“你们呢?”
“或格杀,或缄默。”
红叶再次被风带起来,秦渊捡起那片红叶,从那片红色里再次望见鲜血。
秦渊是被伤口处传来的痛意疼醒的。
他摁了摁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方才梦中的刀光剑影仍在,久久消弭不去。
……他到底是谁?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时,只觉脚边似乎有个人,抬眸只见陆挽钗睡在他身侧守着他,手臂撑在榻边,支着她的头,似乎下一刻便可能会手发麻,然后头垂下,从梦中抽离出来。
几乎是瞬间,他便下意识出手,摁在她的脑袋上,下一瞬便能把这脑壳捏个粉碎,眸中尽是警惕的寒意。
“你又是何人?”秦渊盯着这睡梦中毫无察觉的女子,低低呢.喃着。
突然她柔软的脸颊突然蹭了蹭,而后触碰到他的手心,带来一股异样之感,他瞳色渐渐转深。
这女人言辞中满是不通之处,说自己是农户,却肤色白皙细腻,毫无庄稼人之相,且手指修长匀称,倒像是大户人家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小姐。
他心念一动,用手指去试探她脸边缘有无人皮面具的痕迹,可试探多次后,也并无什么不妥。
他抬起左手手掌,似乎想要拍出掌风,企图以此来试探陆挽钗到底是否心存歹意。
他眸中仿佛淬着寒冰,心中警惕到极点的那根弦微微颤动一瞬。
只要一下,就能杀了她。
还是在怀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警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