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沉竹也是没有想到，他最崇敬的霄影大人，居然和他最瞧不上的小丹奴是同一个人。
陆小吾却是觉得观察他的反应很有意思。因为光看他，他就大致可以料想，凌二若是得知了这个事实，届时的反应会是如何了。
“我师兄就在对面，你何不将我顺路交给它保管……”
龙沉竹想到继续呆在他身边三百年，期间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感应到师兄的熟悉气息，哪还能忍得住眼看着机会溜走。
——自那日莫怜鬼君斩杀了他师父摄龙散仙，又亲手砍下他的首级。龙沉竹便再也没有直呼过他一声“霄影大人”了。
观察这家伙的反应很有意思……但一联想到凌二得知了真相，多半也会如此……陆小吾就忽然感到有几分不爽。
而他表达不爽的方式，是使劲摇了摇手中的琉璃瓶。
龙沉竹被他晃得脑仁呱呱直响……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了脑仁，还能被晃得呱呱响……
“凌二他知道你平时是这般德行吗？”由此开启了撒泼骂街模式。
“我现在真的好同情他！他要是知道人见人嫌的莫怜鬼君，打扮成凡人模样在他身边骗吃骗喝，他还对你这个狡诈的骗子动了情！估计会气愤得一脚从万幢崖上跳下去吧！！”
虽然知道这家伙是为了故意激怒自己，但陆小吾还是被他话里的恶意扎到了痛处。
陆小吾冷哼一声，低笑道：“他气愤不气愤又怎样？反正我看你已经快要气死了。被最喜欢的霄影大人一刀断头，这感觉还不错……是吧？”
他话没说完，也不知道戳中了龙沉竹哪个死穴，瓶子里的白光又哐哐地撞起来。
“啊——！闭嘴——！！”那白光在里面嘶声尖叫：“你不配！你不配提这个名字！”
“什么？我不配？？”陆小吾费解。
“哈……！大人是上界大能，是正义光明的化身……他见到凌二那种过街老鼠，都会忍不住出手相帮！绝非你这种放任鬼兵横行、祸乱中州不顾的大魔头能轻易冒充……！我知道你不安好心，你想让我三百年后去寻大人报仇对吗？……我绝不会上当的！！”
陆小吾闻言，再次被扎心了。
果然——人类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没想到哪怕他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情，他都能咬死了“气息相近不代表就是本人”这一点，打死不肯承认他的身份。
恐怕现在，除非他能亲自进入鸿蒙界，用霄影大人的真身亲口告知，才能证明自己是自己这件事情……
就有够离谱。
陆小吾当然不至于为了他冒险进入鸿蒙界中。但要惩罚一下这口不择言的家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想到这里，将琉璃瓶重新掏入怀中，翻了个身爬起来，吹灭了油灯走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龙沉竹的声音闷在瓶子里，持续通过瓶口的咒术联结传到了陆小吾耳中。
陆小吾没搭理他，出了客栈，一路趁着夜色寻找着水源，很快，便来到一条距离小镇大约六七里的河边。
“你不是想回家吗？我这就送你回去啊。这里是金棠河，顺流而下，直入东海。你要是运气够好，途经天峭门时多半能被江水拍到岸上！这样你不就回家了吗！”
“那我要是运气不好，岂不是要在鱼腹里度过三百年？！”瓶子里传来嘶声的质问。
“对啊。”陆小吾掏出琉璃瓶，挖了挖耳朵，一脸懒散地蹲下。他两指勾着瓶子上的麻绳晃了晃，叮地敲了一声，顺势将其放在了水面上。“感谢你，要不是和你偶尔吵吵嘴，这一年多还不知道过得多无聊呢。记住了，等三百年后你出来了，来昭瞢城找我报仇啊。”
“啊——我不要！！”龙沉竹都快口吐白沫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但眼看瓶子要顺流漂走，他急了，在里面哐哐撞着瓶口。“大人，我错了……我不想一个人孤单沉在海底三百年！！”
“哼，晚了。”陆小吾冷哼，“竹子本可筑舟，你非要拿自己和嘉木相比，那就安心沉下去好了！”
陆小吾说着松开了手。
然而，瓶子还没有入水，漆黑的夜色中，一只手臂的骨架忽然从水中浮上来，那枯骨先是戳中了瓶口吊绳的环扣，随即连同上方陆小吾的手一同包裹起来。
“啊——！！”陆小吾尖叫。
“啊——！！”龙沉竹也尖叫。
陆小吾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个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他顿时跳脚又甩手，好不容易才挣脱。
他跑出老远，鼓足勇气回过头，借着月色看了看。发现那枯手的主人已经浮起来，浑身衣物吸满了河水，变得十分臃肿，正佝偻着身姿站在岸上。
骷髅的身上还披着一身铜甲。显然，这是个出身朔疆的古代战士。
陆小吾刚刚举起的长剑，只好又悄然放下了。他默默抽回了琉璃瓶上的麻绳，打算悄然撤离。
依鬼兵的神智，本来他只要主动挣脱，便绝不会刻意跟随他了。但鬼兵似乎是感应到了瓶口莫怜鬼君残留的气息，见他要离开，竟加速向他冲过来。
陆小吾一边操控着飞剑，一边“啊——”的尖叫了起来。
“你不是莫怜鬼君吗？怎么这么耸？连个街上的算命术士都不如！”龙沉竹在瓶子里恶吼起来，“你是鬼君，你可以驱动他啊！！你是个傻子吗？？”
“我驱使他，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谁了——你才是傻子吧！！”陆小吾连声骂了骂，不耐烦地将瓶子扔回了乾坤袋中。
哼，这家伙鬼主意多的很，搞不好又在故意激怒自己呢！
陆小吾掉过头，正准备转身躲入密林中，刚驾驭飞剑冲出去，却见一枚巨大的飞铙，在夜色中反射着锋利的银光，正从他的头顶擦过去，直冲向身后的鬼兵。
他气息一窒，堪堪委身躲过飞铙划过时的狂浪余波，下意识便转身往回飞去，想赶在飞铙抵达之前，将鬼兵驱赶回水中……
然而来不及等他动作，那飞铙瞬息而至，将身后的鬼兵拦腰斩成了两瓣。
陆小吾：“……”
黑暗中，飞铙瞬间旋回。与此同时，一道灰衣身影闪现而至，悬浮在陆小吾的身后，接过飞铙的瞬间，顺手甩去了其上粘连的河水和污渍。
冰凉的污水不小心滴落在陆小吾的手背和脖子上，让他只觉得浑身发凉。
“小兄弟，刚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瞬移而至的鬼魇，忍不住多看了面前陆小吾几眼，抬眸问道。
“是，是啊。”陆小吾尚且没从铜甲战士被瞬间击毙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吞了吞口水，半响才艰难作答：“是只有我一个人……”
……自己现在只是个修为普通的年轻弟子，这老东西怎么都不至于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吧！
“奇怪，我刚刚明明感应到了强烈的鬼气，不应该只有这只铜甲战士才对。”鬼魇悬浮在树梢上方，沉思片刻，好在也并未过多在意，转头看了看他几眼，忽然低笑了一声，“说起来，上次协助凌二抵抗我三把飞铙的年轻人，就是你吧！”
陆小吾呆呆地点了点头。
“不错，当初你没有修为，尚且能接住老夫一把飞铙。”鬼魇虽然真实年龄已经千岁，但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长相，笑起来很随和。“今日你修为突破了。不知进境如何？让老夫来试试。”
说着，鬼魇便收起了那布满尖刺、极易误伤的飞铙。随即抛出一把没开过刃的短剑，向陆小吾示意地望了过来。显然是有心试探，但存了留手之意。
陆小吾绝望地怔忪在原地，自然是不想与这位以杀招闻名的大前辈过招。
可眼见对方战意满满。他也不想露怯，只得匆匆从乾坤袋里拍出一柄重逾百斤的天铁银枪，甩了甩说道，“那就多多指教了，老前辈。”
两人匆匆过了两招，陆小吾此刻真实能为是化神境界，但大半修为都用来压制真实能为，所以场面看起来，其实是一个筑基的小伙和大乘的前辈在对打。
哪怕鬼魇足够留手，哪怕他全力以赴，也根本不够给对方拿来当靶子。
鬼魇与他接触了片刻便分开，停在原地，不解问道：“怎么回事？上次你徒身接我一把飞铙的勇气哪去了？”
“再试试。”陆小吾也有些不服输。手里这把长枪是凌二给的，他把玩得顺手，就一直留着了，拿出来的机会其实不多，还没正经打赢过谁，没想一上来就找个大乘前辈练手，此等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他修为虽然不够看，但只是依照着古素汐的肌肉记忆，打出几套行云流水的枪法却也绰绰有余了。
两人又简单交手了几招，期间鬼魇尽量克制着不伤到他要害，兵器只短暂接触，快到肉便立刻分开。
三招而后，陆小吾依旧败退，被鬼魇一剑震了下去，持枪滑了好几步才勉强支立在原地，而没有倒下。
陆小吾本就没想打赢他，只要是别当着那龙沉竹的面输得太难看就行了。
不料鬼魇却负手悬立在树梢上，忽然盯着他的脸呢喃起来。
“这套招数……还有那日你使用的招数，都很眼熟……千年前，我尚且是个跟随师门讨伐朔疆的后生小辈，曾远远见那人使出过同样的招数……”
顿了顿，鬼魇继而望向云端，兀自低叹。
“我虽已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但这种挥枪时举千钧若扛一羽的神态，真是令人过目不忘啊……”
“……”陆小吾哽住了。
所以，这才是他真实的意图？
怎么一个个，都在逼自己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呢？
可是很抱歉，本座现在就是这么水的呀。
“小兄弟，像我这种喜欢研磨路数之人……可以不记得一个人的长相，但绝不会忘记一个人的招式。”鬼魇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垂下头，直白地问，“所以，你与古素汐，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小吾：“……”
无言以对。
“鬼前辈这么说，是觉得我带来的人有问题？”
陆小吾尚且没有发话，这时候，又见密林中，凌二手持寂兮剑走出来。
“此人是我的……尘缘。你刚刚那样隔空出招，就没有考虑过会误伤无辜？”来人继而沉声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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