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下界,要有通灵之躯。但这不是大事,凌二飞升前早有准备。
他现下身份特殊,第一天尾随镇压的仙兵和下界大能到了朔疆,藏好了修为,幻化了面目,没人把他认出来。
远远看见天边黄漫弥漫,他就明白,出大事了。整片陆地都□□沉了,像倒栽的树冠,生生从主干上被撕裂下来。掀起的尘雾被流云卷了起来,经久不散。
他当年搁这地方修复城池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收拾完整的。不料一个不留神……全被人给撅了。
花岁求他写降罪檄文的时候……可没说要把整个朔疆给全撅了!
他见状,瞬移来到万幢崖上空,剩下一大堆镇压军留在原地面面相觑、尚且没反应过来队列中少了哪一人。
“秋雨……你在干什么?”他闭目,试图召唤自己的佩剑。“回来。”
一阵白色的柔光从面前的深渊中激荡开来,无声的拒绝了他的请求。
那被生生劈开的崖体下方……山体的罅隙深处,则正裸露出蒸腾的黑色魔雾。似嗳气一样,在吞吐着秋雨所散发的柔光。
凌二皱眉片刻,正要强行召回佩剑,这时身边一阵波纹晃动,老路的身影从中闪现而出。
“你能在此使用灵力了?”他见状不由问道。
老路垂头道,“嗯,魔种的力量正在被那把剑消耗。”顿了顿又道,“以后慢慢都能用了。”
那把剑……那把剑中的力量,是从自己身上抽取的。
“咱这是要把它完全摁死在这吗?”凌二又问。
他口中的它,指的自然是魔种。可“咱”这个字用得很微妙。老路闻言,皱眉,轻声自语:“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
凌二失笑道:“萧渊鹤都告诉我了。”
“原来如此。”老路接着回答刚才的问题,“没有要杀死它……用同源之力,就是为了给它留一线生机。”
凌二闻言,目光转向空中那些扭曲缠绕着、正缓缓向半空中延伸而去的彩色光脉。他知道那把剑中封存的力量有多霸道。
“这样下去,中州的地灵脉也迟早作废。你不是在为它留下生机,你只是在为中州的地灵脉留下一丝缓冲之机。”凌二握了握双拳道。
老路沉吟了片刻,失笑一声,道:“是,的确如此。被你看出来了。它早晚要死。不过没关系,因为到时候我会填进去。四柱之力也将重新贯穿天地。”
“你的第一个人选,是他……对吗?”凌二垂头沉默,片刻后呐了呐开口问道。提起那人时,他显然还是难免心惊肉跳。
“嗯。”老路点头,“如果没有那些事,我当初会告诉他去哪里取剑。”
当初……那是,一千多年前。
“那个时候的话,应该是找我父亲……”凌二乍然回想起来,灵光殿后院中那个刻意屏蔽了他的结界。“所以他与父亲早就相识了……”
老路点头:“嗯。不光相识,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呢。”
……很好的朋友吗。
凌二闻言愣住。——谁符合这个特征?
记得在大月塔下时,看到那具骸骨时,小丹奴曾拿额头顶着自己的肩膀,说:死人永远也无法复活……
那个死人,三千绻,他为之落泪的好友——莫非便是父亲的前世?
怪不得,总感觉他们两的眼神有故事。
那么,他一开始看起来根本不认识灵光殿的小和尚……他们两应该是后来才相认的。
凌二眼神微沉——是从什么时候相认的呢?上灯盛会之后。
他当初在地底说那些话,自己本以为是气氛环境所致……现在来看,根本就不是。
他不是在替古人伤春悲秋,他就是在替古素汐、替他自己伤春悲秋……
“死人是永远无法复活的……”凌二不禁皱起冷峻的眉眼,幽幽默念起来。
死人是永远无法复活的……
死人是无法复活的……?
死人、复活?
……复活?
也就是说……他可以复活?
复活不是死人的人??
凌二没头没脑地在咕哝数次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死人是无法复活的。但是,不死的人可以。
魔界众生,多为不死一族。
他可以复活不死的人……他可以复活幽冥界众生?
——尽管一路来所有人都在向他遮掩更深层的真相。但此刻,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没一个人告诉他答案……此前两百年,他所得到的信息几乎都是错误的!
他们说莫怜害他入魔,说莫怜掏心成性,说古素汐献祭于莫怜鬼君。
可没人告诉他另一种可能。不是献祭,而是别的什么……而是或许他和莫怜本就是一体……他不是莫怜的走狗……他就是莫怜鬼君。
凌二想到这里,皱眉负手,默然盯着眼底混乱的漩涡。
那是魔种与秋雨两股力量,在相互抵消下生出的浩大灵能涡流场。
“我什么时候能收回它。”凌二皱眉问道。
老路低叹道。“等到大军不用付出惨重代价,轻易便可攻破此界时……便说明它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得差不多了。”
凌二额角的青筋紧绷,仿佛听到心底传来琴弦被崩断的悲鸣。
不能……再等到那时候……
他眼神低垂,眉角漠然。
“请个命,我去。朔疆我来收,但从此以后,他们都得听我的。”
“他们”,他指的自然是破魔大军。
老路不可思议地错过头:“你确定?”
“朔疆本是我宗门旧址。”凌二点头,不惜抬出了大道理,“如果这世上一定要有一个人破了它……那个人也只应该是我。”
老路点头,叹息一声,“好。你有此觉悟,这样最好不过。”
凌二眼睛微微发红,话不多说,咬着牙帮转身就走。
“没有别的要问了?”老路回过头,背朝深渊,勾唇笑了笑,“你知道,吾无所不知……”
“不用。”凌二斩钉截铁。
“你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我大概有答案了。”
“呵呵……”老路愣了愣,笑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早点想通,麻烦也会少很多。”
……
类似的话,凌二早就听过了。老路来的那个晚上,他曾提醒说“你想好了就你去,你没想好就我去。”
他已经提醒过了。可惜当初的自己,沉浸在嫉妒和嫌弃当中……明白得太晚。
那夜,他曾喝醉了一样请求自己“亲一下”。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会不会,他心情好起来,就会和自己坦白。
凌二闪现了一段距离,忽然,于苍茫的秋色山川中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被撕裂的浩大深渊,迎风落下眼泪。
那人就在下面。但已与魔种彻底融合在一起。
他刚才,分明有此感觉,所以才能笃定地猜想下去……
被撕裂的大地,看起来竟如此逼仄。这便是天然对立的两方,必然面临的结局……
怪不得,当初他告别的时候语焉不详……只提醒自己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因为这是他一个人,背负着整个朔疆的仇恨,花费上千年才弄明白的道理。
他把自己托孤给敌人,并期望自己能和他们和解。
*
面前是一间房子,中间挂着巨大的环形蜡烛吊灯。
他看着眼熟,好像他曾在哪个时空里见过类似的金属制吊灯,类似的封闭房间……没有窗户和门,视线中一片死沉的铁灰色。
他一直就在这间屋子里飘飘荡荡,仿佛被人下了咒。时上时下,时上时下……就好似一个悬浮在永动机上的幽灵球。根本停不下来。
要命。
好多次,他试图避免撞向中间铁制大圆环灯座,可是做不到,他的灵魂径直穿透了过去。
那些看着扎进去就会很痛的尖刺……但好在,并没有和自己撞在一起。
无事发生。
现下的自己,轻得只剩下灵魂,似乎不会跟物质世界发生真正的接触。
可是这种被裹挟着到处升降的感受实在是不舒服。
他现在明白,他既终止不了朔疆的下沉,也终止不了自己的下沉了。
难受。
晃晃悠悠间,他感觉有人在猛烈摇晃他的肩膀。
“我主,破魔大军攻进幽冥河了!”
梦里太晕,他颠了好久才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大殿回过神来。
“……谁带领的大军?”他轻声问。
“听说是二公子。”
呜呼。完了。他闻言,便知道一切剧情都开始按原著走了。
时空果然会自动收束调整,怎么挣扎都没用。
他轻叹一声,一脸委顿地靠坐起来。“吾命休矣。爱将阿黎,速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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