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所有日记,我想告诉自己,这些是一个妄想症患者的自白。
言煜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混蛋,我不能被他迷惑。
可是无数碎片般的回忆,却像是汹涌的潮水一样,争先恐后涌入我的脑海,带出细细密密的疼痛。
阳光下,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端坐我对面,抬起头朝我微笑,笑容带着不羁和温柔。
他在桌上写下:“Tu es mon soleil”。
“你是我的阳光”。
我终于想起。
他叫言煜,我偷过他的外套、和他一起翻过学校的墙,为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蛋糕带上山顶。
我曾经和他谈论自己未来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那时他托腮看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认真地说:“颜颜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是我无法想见的。
那一天,接到妈妈的电话之后,我一个人回家,觉得疲惫又难过。
当我打开家门时,耳机里正放着一首纯音乐,叫木偶进行曲,曲调迷乱又颓丧。
恰到好处地为我眼前的场景做了背景音乐。
在沙发前地毯上纠缠的一对男女,恐怕根本就没有预料到,此刻会有人开门进来,所以正在放肆地纵情欢爱。
打开门的我也没有想过,会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家中苟且。
好事被打断,眼前的两个人狼狈地拉起衣服蔽体,我的爸爸脸色苍白,屡次张口想解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与他相比,那个女人倒是镇定些许,她看起来比我妈妈年轻,面容姣好,眉眼与我认识的另一个人有些相似。
我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是言煜的母亲。
她曾经像一个标准的贵妇那样,娴静地挽着另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臂,跟在我们校长的身后,以捐赠者的身份参观新建的实验楼。
那时,我和言煜刚刚上完油画课,正往楼下走。我趁他不注意,在他脸上抹了一抹油彩。他装作生气地眯了眯眼,拎起我的帽子,想要报复回来,视线却落在楼下那群人身上,神色骤然冷沉。
我问:“怎么了?”
他默了片刻,淡淡答道:“那是我父母。”
我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心里酸酸的,于是戳了戳他的脸,让他低头看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是让你不开心的人,那就不要去看,不要让自己难过,哪怕是亲人也没有权力让你难过。”
他眸中的碎冰渐渐消融,代之以柔软的光亮。
他说:“温颜,世上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是我的幸运。”
然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下着阴雨的傍晚,言煜的梦魇会成为我的噩梦,他和我的至亲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纠缠在一起。
那时的我不顾身后父亲的叫喊,快速朝楼下冲去,耳边嗡嗡一片,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飞快地崩塌。
所以,当我一脚踏空,滚下楼梯的时候,心中只觉得无比轻松,这是我从很多噩梦中脱离的方式。
然而,当我在医院病床上醒来,除了全身疼痛以外,脑中仍然浮现出了那段记忆:我的爸爸和另一个女人在我从小生长的家中偷情。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我看到了在病床边守着我的妈妈,她应该是立刻从机场赶了回来,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住地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我。
而我的爸爸歉疚不安地站在病房门口,似乎不知要以什么面目来见自己的女儿
我想了很久,最终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我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把这一切污秽不堪的东西都忘记。
爸爸和妈妈已经结缡二十余年,只要我假装忘记,爸爸就会出于愧疚回归家庭,对妈妈恢复忠心,那么他们就会有机会修复这场婚姻。
只要我忘记,生活就会像从前那样继续,不会脱轨。
只要我忘记……
至于言煜,虽然他妈妈做的事情与他无关,但我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我也不想再与他或者他的家庭有任何牵扯。
所以,我不得不将他也忘了。
就像拔起一株生病的植物时,要把依附的泥土一同除去,以防再生病害。
在数位业内有名的心理医生的会诊之下,配合着药物的摄入,我渐渐忘记了最不想记起的那些事情,或者说,我把它们装在了一个机关重重的匣子里,又扔到了脑海中最边缘的地方。
还记得一位老医生说过一句话:人的大脑是最高明的魔术师,在它想要保护自己的时候,催眠的能力是很强大的,只要一个响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所有痛苦的回忆消失。
那个响指,叫做关闭感情。
收到那本日记的第二天,我去了言煜曾经住过的那栋公寓。
我不想再用遗忘来逃避问题,不管是旧时还是今日的纠葛,我们都要有个了结。
这是我欠言煜的,也是欠曾经那个自己的。
接待人员告诉我,宁先生已经有好几周没有回来了,公寓内的服务人员因为联系不上他,一直不敢上门进行打扫。
我只好打了陆璟的电话,约他出来谈一谈,他倒是很快就过来了。
陆璟看了一眼被我攥在手上的日记本,唇角扯出一丝苦笑。
我问:“言煜在哪里?”
他沉默了一瞬,答道:“在托法纳峰。”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三周以前,他去爬托法纳峰,见过他的最后一个人是山下民宿的老板。老板说,他曾试图劝过这个年轻人,让他迟一两个月再去爬,因为现在正是多洛米蒂地区天气最恶劣的时节,可是年轻人好像完全不在乎,第二天就独自出发了……”
我的心在胸腔内急速跳动,几乎预感到了他即将说出什么。
“在言煜失联的一周之后,他的父亲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去找他,可是托法纳峰地形复杂,如果有人坠落,大概率是尸骨无存。搜救队找到的唯一结果就是被埋在雪缝中的一个背包,其中装着言煜的证件,此外,就是这本日记本……”
陆璟的笑容带上几分苍凉,眼眶渐渐红了,“对不起,言煜嘱咐过我,不要再去打扰你……可是我没听他的,终究是将这本日记本交给了你。我想,这是那个傻瓜一直以来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他说,能遗忘是一种幸福,如果他能将你忘掉,或许他也会更幸福。可是他忘不掉,所以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天,就会想尽办法和你在一起。”
“那么,他只好将自己从这世上抹去,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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