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白桦树,黑白的电视机。
温玫年少时很讨厌与她相见,觉得她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总说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话,可此刻异国他乡的梦中,见对方如旧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又说不出的心绪涌动。
“你来了。”她说。
对方这才回过头来,含笑的眼眸如月如水如当年温柔:“你想我,我就来了。”
温玫很难说此刻是否因为想念,但按着十六、七岁的脾气,她至少应该不耐烦地瞪回去,说一句“谁想你”,可她没有,二十二岁的温玫只是无奈笑了下,就走上前,和对方并肩坐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这个梦境快要因外力消散,才有人又说话。
“我母亲前年过世了。”
“我知道。”
“我没再见过林老师。”
“我知道。”
“我和乔鹤分手了。”
“嗯。”
“我对一个很好的人说了很过分的话。”
“可那并不是你的错。”
这是简单的、没有情绪起伏的对话,两人都望着前面的电视机,谁都没有看谁,可是下一秒,归于沉默后的下一秒,两人便心有灵犀地转头,像多年的朋友、甚至恋人那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温玫长大了,她记得第一次做春/梦遇见对方的时候,对方的怀抱很广,对方喊她“小朋友”,她要仰头才能亲到对方的嘴巴,可现在只要微微偏头,她们的目光便能交织在一起。
她没有偏头,她只是喜欢这个耐心又温柔的怀抱,然后问:“夏央姐姐,你怎么不问我跟不跟你走了?”
夏央轻轻拍着少女的背,于她而言,怀里的人永远是小孩,可对别人来说不是,小孩自己也不会这么认为。
“故事已经开始了呀,”她说,声音轻轻柔柔,“何况你又不是真的想和我走。”
趴在肩头的温玫一怔。
夏央便笑了:“来找我问卦的吧,现在你信了。”
那些所谓的乱七八糟的谶言与判词,都是书上设计人物命运故意运用的手段。温玫从前是不信的,可如今只身回望,大雨确实落满了那天的太和山,青梅也确实天涯海角不在身侧。
温玫:“可你不会全告诉我。”
小朋友像小狗一样的眼神,可怜的、湿漉漉的,妄图窥见命运的手脚,来改变时常失控的人生。
夏央承认心软,可诚如她所说,故事开始了,便不是她或任何一个人能够停下。
“你可以自己看。”夏央指向茶几,空荡荡的玻璃上方摆着一本温玫曾经不屑一顾的言灵册。
温玫皱眉,讶异这样的大方。但还是忍不住顺着手指的方向,倾身翻阅。
前两页的画像已经模糊,只剩孤零零的谶言依旧清晰。
温玫苦笑,指尖落到第三页。
那是夏日翠木葱茏的太和山,连天的阶梯,宁静的寺庙,只有榕树下的一方算命摊显示出微妙生机。
温玫清楚地记得这一幕。
只不过,与她记忆不同的是,三人的算命摊旁,还有一个固执得有几分熟悉的少女身影。
“她是?”温玫看向夏央。
夏央笑着没说话。
温玫低头便看见了那句谶语:
[前缘往事随风了,苦海兰因一笑消。]
“夏央姐……”
“小朋友,再不快点梦就要醒了。”夏央打断了温玫的话。
温玫顿时着急起来,在梦境分崩离析之前,一页页地迅速翻过。
然后,梦醒之时,大汗淋漓。
公寓外下起了罕见的大雪。
她恍惚地起床洗澡,记起这又是一年伊始。
*
谢沉雪搬了家,除了偶尔的上课,温玫再也没见到过对方。
这总的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楼挽祝贺她,然后才问:“那之后是回来工作还是留在英国啊?”
UCL的法学硕士只有一年,没几个月就要毕业。
温玫:“当然回来啦!怎么想都很舍不得我们小楼嘛!”
楼挽当初保研的本校,现在顺便在给本科生当辅导员,学习工作可谓满满当当。
“骗人,走的时候那么绝情。”楼挽才不信对方的鬼话,径直道,“那你投了多少简历,有offer了吗?”
温玫手上还真有三个offer,一个是本科时期实习的那家律所,一个是某国企的法务,还有一个是她爸给她安排的,某投资机构的普通文员,工作简单清闲。
“我还没决定好呢,过两天再说吧。”温玫可不像楼挽那样目标坚定,从本科入学就想着留校当老师。她想多试几个单位,以便知道自己究竟适合什么,热爱什么。
虽然温玫的母亲去世了,父亲也组了新家,但幸好温玫的父亲还是把大多数钱都放在了温玫的账户上。而有钱就多一些可以冒险的选择。
楼挽知道温玫的意思,不再为她担心,转头说起本科室友,问她知不知道对方结婚的事。
温玫完全不知道,不过知道了也不会去参加,最多随份子钱而已。比起普通交情的室友,她更关心楼挽的恋爱动态。
“你怎么回事呀,本科四年单着也就算了,研究生也没情况?”
楼挽回:“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
“还加一个建设美丽中国是吧。”温玫简直无力吐槽。
其实她也不是非得要楼挽谈个恋爱,就是觉得这么漂亮可爱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没有人喜欢呢。
“缘分没到。”楼挽只得选择终极说法,“感情急不来。”
温玫:“……”
行吧,她确实比较信缘分。但亲爱的楼挽同学,遇见喜欢的一定要主动上啊,不要害羞,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拿不下的对象。
温玫这样告诫楼挽,生怕对方因性格错过一段缘分,但楼挽也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听温玫讲话。
聊天过后,还有烦心的课程和论文在等着。
由于一年制时间短,各项工作都必须压榨精力完成。整个下半学期,温玫都十分忙碌,每天恨不得72小时,直到五月底完成论文答辩,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和同小组同学去瑞士的小镇逛了一圈。
学校的毕业典礼在七月初举办,典礼前学院自己还组织了一场夏夜舞会,邀请全院的同学参加。
温玫本不想去,但导师要去,温玫左右没事,只好跟着大家一起过去。
舞会露天举行,场地中央是宽阔美丽的舞台,两边是饮食区。
温玫要了一杯果汁和一块鲜奶蛋糕,坐在草坪上看舞台上的师生们跳舞。
头顶皎洁的月光、月光下悠扬的琴声和纷飞的裙摆,人生在这种时刻,还是拥有无穷无尽的趣味的。
温玫被氛围感染,开心笑起来,从包里掏出手机正准备拍照,就有同届的中国留学生上前,问可不可以一起跳支舞。
很绅士的穿着,很绅士的邀请姿势,温玫犹豫了下,乐意之至。
她今天穿得是白纱水钻礼裙,在月光下一圈圈地闪着光。透亮白皙的皮肤又使得她更青春飞扬,像灿烂盛放的白色玫瑰。
“你叫温玫?”对面问她。
温玫眉眼弯弯,笑着说“是呀”,然后在对方问出更多前,顺着音乐的节奏,脱开他的手,和身边的姑娘交换位置。
跳舞只是为了跳舞,只是为了翩飞时的优雅和快乐,不是为了舞伴是谁。
温玫享受的就是这种时刻,如果下一次换位置,没有和谢沉雪撞上就好了。
“你……”旁边这对是两个女生,温玫被谢沉雪牵住,恍惚之间就被挤进舞池。
对方虚扶着她的腰,六个月没见,匆匆一瞥,好像更加沉稳也更加漂亮。
“我不是故意的,你应该知道。”谢沉雪说。
她们在舞台的最中央,月光的最下方,这么好又耀眼的位置,当然谁也不能料到。
温玫努努嘴,在转圈之际不小心贴到对方身前,又退开:“接着跳吧。”
反正也没几分钟。
反正这几分钟后,她们又要天各一方。
可为什么就是这几分钟,华丽的琴音忽然在呼声中变成悠扬又深情的“My heart will go on”
“恶趣味。”温玫扬眉。
谢沉雪不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继续安静又小心地跳舞。
从刚刚那一刻,到现在这一刻,她们谁都没有看向彼此的眼睛。
可其实去看的话,一个人的眼里并没有讨厌,一个人的眼里全是温柔。
她们就这样亲密又疏离地跳完四分钟。
直到琴声结束,舞会结束。
她们停在舞池中央。
“你看过这个电影吗?”在主持人的串词声中,谢沉雪终于又开口说话。
温玫:“嗯。”
“喜欢吗?”
“还可以。”
“你说杰克后悔遇见rose吗?”
“当然不后悔!”温玫下意识看向问出这个问题的谢沉雪,两人的目光便因此在空中相遇。
谢沉雪说:“我也不后悔。”
不后悔去太和山,不后悔那天的艳阳,不后悔风过林梢,不后悔看见你明媚又恣意的笑容,不后悔这七年。
“再见,温玫。”
温玫记得那天谢沉雪的笑,也记得她离开时的背影。
可她终于记得的是太和山算命摊前的另一个人是谁。
她记得那天下山,人潮拥挤,后面的人踩落她的鞋子,她弯腰去捡,结果被边上的女生一把拉起来。
“太危险了。”那个女生说。
温玫仰头,还没看清楚她的面容,就见对方被身边严厉的父母拉走。
确实太危险了,鞋子也不重要。
她赤着左脚站在无人处,遥遥凝望远去的背影,原来那确实曾是像兰花一样美好的开始。
-谢温卷·完
小谢人其实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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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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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生命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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