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是新修的柏油马路,映着六月末的太阳,烫得发热。
温玫从地铁出来,直到走进崇德的大门,才收起遮阳伞。
律所前台见她一脸学生模样,友好地告知面试左转,她摆了摆手,忙说自己找方清砚律师。
学校由各导师负责实习安排,温玫的老师把她推荐给崇德的一位年轻律师,说是她的师姐,非常有能力,上次三人还一块儿吃了晚饭,今天是她第一次来报道。
方清砚律师今年才二十三岁,却有三年工作经历,是所内新晋翘楚。前台听说过她,且知道对方脾气不太好惹,犹豫了下,指路道:“四楼402,记得敲门。”
方清砚半个小时前接到本科指导老师的电话,说上次一块儿吃饭的师妹今天过来,麻烦她多提点。
老师是个沉稳内敛的学者,年岁已近退休,很少在这种事上请人帮忙。
方清砚纳闷,不由多问了两句,没想到老师叹气:“她母亲,是非全那边的一个硕士,以前我也教过,很上进,给我印象很深,料不到那么年轻,去年冬天就过世了。现在看着她的孩子,总想着多帮一点。”
这中间竟是这样一层关系。
方清砚感慨两句,表示自己知道了。
只不过提点归提点,该严肃的时候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待温玫一来,方清砚就给她布置了当日的任务:整理违约方解除合同的司法案例。
这是在考察她的检索能力,那天吃饭没来得及考核。
温玫挨着方清砚坐,和她共用一个工位,简直像被留堂的小学生一样。不过幸好老师没有一直在后监督,方清砚坐了会儿,就出去打电话了。
温玫在校成绩虽不像楼挽那么顶尖,但还是不错的,法律检索的课程是一门必修课,她们学过。
按着寻常的习惯上北**宝,把相关案例搜检出来,又整理了适用条件,差不多两个小时。
方清砚正好回来,站在后面看她收完尾,半晌,评价了句:“嗯,还可以,就是速度慢了点。”
方清砚是那种很精致的人,美到连头发丝都是香的,温玫被她靠近,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对方点评后坐回原处,她才隔着一段距离暗暗松了口气。
怎么办,原本想着师出同门,可以友好相处,但现在……对方气场让她感觉压力好大。
方清砚大概是察觉出对方的紧张,看了会儿文件,终于抬头:“待会儿午饭吃什么?”
温玫露出迷茫表情。
方清砚:“带你去我最喜欢的那家川菜馆吧,你熟悉熟悉,这样下次可以帮我打包。”
有道是“喜欢使唤人”这样的评价不是空穴来风,温玫不知道后来者帮方清砚干过什么,但自己实习六个月期间,带的那几十份饭,她必然永生难忘。
温玫就这样跟着方清砚下馆子,然后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也变得紧张。
方清砚事与愿违,但也懒得再管,她觉得这纯粹是小姑娘自身的性格问题,不自信、不大方,与她无关。
温玫如此紧张了小半个月,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和方清砚面对面午休醒来。
“方律,就是,我能坐去你对面吗?你看夏律师走了,那儿空着也是空着,我可以交工位费的。”
对面的工位有半透明的玻璃板隔着,累了趴一会儿,完全不用顾忌把脸朝向哪边。都不用说摸鱼,简直午休自由!
方清砚等她这句话很久了,当即挑眉轻笑两声:“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装忍者,看来还是有想法的嘛。”
“既然会交钱,想挪就挪呗,我又不是那位置的主人。”
温玫:“……”
能不能好好说话,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怎么不是冷冰冰,就是阴阳怪气,她真的受不了一点!
楼挽每天晚上都会听回去的温玫这样抱怨,为此,她只能安慰:“六个月时间很快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其实比起那些打白工还要挨骂吃食堂的,方清砚这样又给钱又包外卖的,已经很好了!”
相对其他律所实习生来说,她的待遇确实算不错,可平常能忍,出公差一起同住三天,这怎么忍?
“不想去了。”温玫躺在床上,恨不得把床板都翻烂。
楼挽:“什么公差?”
温玫:“就是有个破产的案子,她要去隔壁省,让我跟着一块儿去。”
一般实习生,尤其她们这种还没毕业仅仅为了学分的实习生,是接触不到核心的。
楼挽眨了眨眼,记起崇德最要紧、最出名的业务就包括这一项,不由道:“还是去吧,这要写在简历里,可让人刮目相看了,方律师很看重你呀。”
其实也只是嘴上说不去而已。温玫自己也知道涉案公司相当出名,能在这种案子里掺一脚,是很多律师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唉,去就去吧。
温玫拉着两个人的行李箱,小跟班似的一直到酒店,然后望着豪华无比的总统套房,绝望地想:“这么有钱,住一块儿多委屈啊!”
方清砚径直进屋,可没半点理会她的想法。
晚上,温玫自己懂了:这人就是大小姐脾气,出个差还要麻烦别人磨咖啡。
“请用。”温玫保持笑脸,心中白眼翻到天上,连对方此刻洗完澡,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姿态都弥补不了。
方清砚眼皮都没抬。
温玫撇了撇嘴,放下杯盏,正准备去洗漱,就听方清砚道:“你觉得破产合适吗?”
“法院都这样认为了。”温玫一愣,回答道。
“你怎么认为?”
水晶吊灯下,方清砚的目光从案卷上转投过来,那样认真,那样纯粹。
温玫震了震:“我……我说不出什么特别的想法,两边的理由,我觉得都有道理。”
这般时候,她是怕方清砚的,因为对方显然比她有头脑,她等待着方清砚的冷讽,然而方清砚却没有,方清砚说:“这问题对你是有些难的,你可以过后好好想一想,形成自己的看法。”
有些问题简单,答不出,讽刺是应得的,有些问题难,她可以等待。
方清砚:“好了,去洗漱吧,早点休息。”
方清砚难得说一句关心的话,温玫却不自在了。她揣着那简单的几句话翻来覆去地想,夜半,烦躁得去上厕所。
客厅的小灯仍亮着。
方清砚坐在地毯上,手边除了咖啡,还有高高的摞起的卷宗。
出差共三天,天天都很忙。
等忙完回A市,正准备小小休息一天时,方清砚却病了。
“方律,你真不去医院?”温玫拜托保安把行李搬上去,自己慢吞吞扶对方进电梯。
方清砚是回来的途中病的,现在很烦:“发烧而已,进什么医院?”
“不用这么拼的啊。”温玫无语,但对方不听,她也没办法。
帮人开门,送进卧室,找药、喂药,一串下来,见对方安然躺好,正准备走,又犹豫停下。
把人丢下好像太不道德了。
方清砚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但其实人不坏,这次还带她参加这么有名和重要的案子。
唉,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温玫留下来,静静守在方清砚床边,时不时喂一口水,时不时又给对方拿条毛巾。
她发现方清砚的家还挺漂亮的,除了昂贵的缘故,还有她的归纳癖。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套成件分门别类归置。
方清砚是半夜醒的,温玫那时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怕冷。
方清砚这才发现对着客厅的厨房窗户没有关,风正从外面灌进来。她皱眉走进厨房,本是打算关窗户的,却见水池里泡着电饭锅,里面装着煮糊到刮不下来的绿豆粥和两个空碗。
哈。
这是打算给她煮的吗?
方清砚无语,默默关上窗户,有点嫌弃这分景象。
但好歹没炸厨房,还知道泡碗。
方清砚走回客厅,睡着的人已经翻了个身,完全没听见她的动静。
第二天,温玫早上九点才醒。
原本还以为躺在床上,一翻身差点掉在地上,才抓着沙发猛地清醒。
她像进了土匪地盘似的四下观望,见卧室的门虚掩,正准备悄悄去看一眼那人醒没醒,就听方清砚在背后道:“醒了就去洗漱,东西昨天你拿毛巾时见过,随便用一套就行。”
“洗好了出来吃早餐,然后记得今天之内,写一篇有关本案的收获感想。”
“啊,对了,你昨天晚上把我的电饭锅烧坏了,虽然我不需要你赔,但是以后除了午饭,你还得跟我一块儿去吃晚饭,顺便聊聊天,增进一下师徒感情。”
“工位钱不必再给了,上次忘了和你说,对面那位置本来就是我的,整个办公室都是我的,我借给夏律师用而已。”
“其他的……”
方清砚望着愣在原地的温玫,止住话题:“你有想说的?”
温玫确实有挺多想说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时候比起说话,还是洗漱最好。
她踩着不知道何时来的一双拖鞋,哒哒跑向浴室。
镜子旁除了有洗漱用品,还有一套干净的适码衣物。
她当时不觉得这算什么,后来才发现,生活就是这样慢慢融入和习惯另一个人痕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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