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府—
朱红大门紧闭,门外风声萧索,夹着灰黄碎叶远远吹过长街——它像是路途尽头一座肃穆的古碑。
正如國代走到陌路的命数。
村内这风雨欲来的氛围早惊走了一众妖魔鬼怪。灰蒙冷落的祁府大门前,只有一个姑娘没同他们一样作鸟雀散。她一身青白长裙,样制古怪又细节潦草,像是哪家小姑娘给娃娃缝的。
一个穿着破布马褂的醉醺醺老道士从远处颤颤巍巍地走来,手执边沿崎岖不平的道旗,前胸血淋淋的——看上去仿佛才被人用鞭子抽过。
“姑娘啊,你怎么还守在门外?”老头眼见门前还有人徘徊,纳闷地说。
小姑娘闻声回头看他,一双灰青眸子雾蒙蒙的,神情布满了焦急。她无声地动着唇,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这哑巴姑娘白净的手放在木门上,却仿佛怎么都没办法叩下去。
瞧见这一幕,老道反倒哈哈一笑:“真是的,我糊涂了。年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记性是越来越差了。我都忘记你破不开明珠郡主的道印了。”
这一身狼狈的老道言行古怪,说话也哼哧哼哧的。他嘴上说得松快,但也完全不打算帮忙,只施施然寻到门庭外一棵歪脖子树下歇着。
祁家的牌匾暗淡,金丝边沿被晕散浅墨覆盖——老道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祁家的命数,忍不住咧嘴一笑。
“祁”是当朝皇贵妃的父姓,本家早在几年前就没落了。究其原因,大概是这位祁贵妃是个举世公认的蠢货。
祁贵妃仰仗着当年父亲阴差阳错的从龙之功得享高位,地位扶摇直上,但见识和格局却半点没跟上——在明阳长公主把持朝政,女子可以施展抱负的國代,她能几年不干一件正事,日日跟一帮不入流的嫔妾扯头花。
因为蠢到实在令人发笑,就连当年因为谋反失败被迫埋没冷宫的马皇后都从未把这“宠妃”放在眼里。
更别说在明阳长公主诞生之后,皇家一脉根本就没她什么事了——天之骄女的光姿灼灼到几乎让日月暗淡,别说皇贵妃,就算是那半条腿踏进棺材板的皇帝都配不上半分关照。
可惜这祁贵妃心眼没长多少,嫉妒之情倒是一点没落下。没狗大的脑仁被女戒女经腐蚀出凹凸不平的坑,逻辑思维半点转不动,就只盛得下宠冠后宫被众人追捧的大梦。
简直明明白白诠释了什么叫这天降的喜事如同砒/霜淋头。
几年前“老道士”隐藏身份去宫中为人办事,正巧见过这位“受众人奉承”的祁贵妃几面——她被几声夸赞冲垮了头脑,想去冷宫为难一朝失势的马皇后。
结果显而易见,她连几句话都没说明白就被人坑得头昏脑涨,根本找不到北。
老道在皇帝的眼目下和人周旋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几乎叹为观止——在心眼人均如马蜂窝的宫里,她项上放的那玩意儿简直是个棒槌!
当年的马皇后运筹帷幄,正眼都没给她一个。这位帝后连伪装都不真切,没几日就借阵东风轻易从低贱如泥的冷宫里走出来。
而短暂被繁花簇拥的祁贵妃德不配位,享受的生活不到半年就没了后文——宫中大都见人下菜碟,这么作下去,没谁会把她当个人物。此等对比大约是刺激到了她,这皇贵妃的脑子什么都想不通,却如有神助般学会了恨得双眼发红。
对被追捧的**甚至让她看不出皇帝早已失势,她怀揣着不知何年的旧历,大有一副要让“争宠夺爱”之心胜过生存本能的气势。
也正是她蠢得实在“天真可爱”,老皇帝才会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不想着留下东山再起的打算,只要求把她留在皇贵妃之位上。
除了聊以慰藉没有别的想法。
毕竟当时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给这个没权没势无才无德还抱着可怜的自尊不撒手的老男人一个眼神。而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蠢货可是珍稀物种,唯一的价值就是给无用的庸人当心理安慰。
所以哪怕这皇贵妃之位如今连个摆设都算不上,祁贵妃仍然如获珍宝,爱得情真意切。帝妃双向奔赴,蠢得各有千秋。
明阳长公主把持朝政,老皇帝后宫哪点琐事在她眼里轻得不如一片鸿毛。
马皇后在明阳掌握了国政之后就开始闭门谢客。这一关门就像是死了,没做半点后续打算。后宫因此无人主掌,凡事无人看顾。老皇帝一无所有,只得放纵自己,日日与祁贵妃苟且。死老头搞得那破地方乌烟瘴气,能走的人都走了。
“老道”自己就是趁那时候解决完麻烦,顺势溜出宫门的。不过走后不久他就听说皇帝老当益壮,竟然在这种年纪还能诞下一女。那两个蠢货抢先为她封号明珠,想要和东宫的明阳遥遥对峙。
——或许他们真情实感真的觉得“掌上明珠”这种可笑的东西配得上“明阳天下”的寓意吧。
可惜当年的明阳不太喜欢打理这等杂事,等这场小小风波被几个抓住机会的谏官整理上书之后,她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个人物。
于是长公主随意下了个“老皇帝力有不逮,自请去清庙静修”的旨意,借机让这愚蠢又死不让位的老头滚了。
那劳什子“明珠”更是早早就被撵出了宫,连名字都没被人知晓。
道女要杀的人——小郡主祁七娘子,约摸就是那位“明珠”的女儿了。此等琐事他鲜少关注,一时之间竟也想不起明阳有没有给过她封号。
毕竟礼部打理的琐事,明阳只会潦草过目就随意给个名分——就跟她曾封的“唯安公主”一样。
明阳长公主的心肝脾肺都是凉的。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祁贵妃祖坟到底冒了多少青烟,才得到这么个可以掣肘明阳的后人。
只是一旦想起“唯安”,她的身形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浮现在眼底。她在他的眼中晃晃悠悠,如白烟缭绕。在此时却又像那封记下她死讯的信件一般,几乎让自己如鲠在喉。老道不知想了些什么,幽幽叹道:“天意啊!”
天意是什么。
哑巴姑娘按着大门,将掌心合拢。即便心急如焚,她却没有任何办法提醒祁府之人——她并非人族,明珠郡主离去前刻下的道印能庇佑祁府,是决计不可能把她放进去的。
可这道印能拦下一个新生的小妖,难道还能顺理成章和道女之剑匹敌了吗?
祁府的人都是蠢货……这种弱智大概是遗传的。他们真以为把自己围成个铁乌龟就能从天灾中幸存?
哑巴姑娘心中挂念着那位于她有恩的祁七娘子,但实在无能为力,只好无声地祈祷——祈祷小郡主并不在祁府。
不然这道女之剑,轻松就能夺走她的性命。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道女一路上随意处理了几个不长眼的邪祟,血气还没散完,就信步走向了这里。
哑巴姑娘直到听到老头嗬嗬的叹气声才意识到有人来了。她猛地回头,但这措不及防的一眼,就轻易让自己被恐惧钉在了原地。
平心而论,道女并不狠厉。尽管方才挥剑斩碎了不少邪祟,血肉纷飞的场景并不遥远,但她的周身气质清净到自成一体。
但被白纱覆盖的双目颇具威慑力,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手中长剑更是蜿蜒出暗沉的红褐。道女没有半分恶意,也不怀任何怜悯。她用不被哑巴姑娘知晓的道法注视人间,就连存在都会化作某种有形的压力。哑巴姑娘为此冷汗津津——道女几乎让人联想到某种“天灾”。
这人真的是一身清净的道女,而不是披上人皮的恶鬼吗?
极端的危险下,哑巴姑娘怕得浑身发抖,本能更是在咆哮着催促她逃跑。但出于某种无法忘却的执念,她牙关紧咬,以近乎徒劳的姿态直直挡在祁府门前。
“呀,这是打哪儿来的姑娘,真漂亮。”蝶神似乎是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轻声道,“本宫好多年没见过这般灵动的眼睛了。”
道女冷冷回道:“别多生事端。”她将手中长剑握得更紧,残留其上的浊血随着她的行走轻晃。
哑巴姑娘小脸煞白,在道女诡异的言行下几乎要站不稳。她紧靠着门扉,眼泪簌簌而下。
老道哈哈一笑,翻下了树。他走起路来步履奇诡,几步就来到了对峙的几人面前。
直到这时候,道女才冷冷瞧了他一眼——虽说此人衣着实在邋遢,一头乱发扭成一团。身骨皮肉都垂垂老矣,但“老道”的眼神还是清亮的。
仿佛一个青年的魂锁在一副古稀的身体里。
老道甫一开口,道女的怀疑就落了地:“殿下,多年不见,您可好啊?”
“托你的福,好得很。”蝶神叙旧般的语气中笑意盈满,却丝毫不达心底,“三九门滑不留手,实在难以赶尽杀绝。我只好放任你漂泊异乡——如今终于敢出现在本宫面前,可是命中苦楚尝遍,总算活够了?”
“殿下不受光阴侵扰,恍然如昨啊。”老道丝毫不慌,继续道:“但毕竟郇城一别,已是十年不见啦。如今沦落到众叛亲离,身死道消的地步。殿下啊,你可曾有半分悔意?”
那当然不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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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林中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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