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明月高悬苍穹之上,皎若银盘。清风掠过,竹叶沙沙声动,留下一地斑驳树影。不远处,火光映红了半壁天。
小童看着这冲天火光,耳畔是鼓声激昂,锣声清脆,不由得面露好奇。只见他蹦蹦跳跳,正欲尾随那支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方才出去半步,便被身后的妇人一把抱了起来。
小童眉毛一耷拉,双手合十哀求道:“阿娘,阿娘,今日岫云寨这么大喜事,你就让我去看看吧!”
那妇人闻言,神情忽地严肃起来,一把捂住小孩的嘴道:“休得胡言。”说罢,她边不住地四下环视,省得被有心人听了去,边抱着孩子快步进了里屋。
她心下暗自嘲道:“这哪里是什么喜事?这分明是天大的丧事!”
喜轿之内,端坐一人。此人宽肩窄腰,身着喜服,年纪似有二十五六。此时正一腿轻轻拱起,膝盖微弯,落于轿内榻上,另一腿则自然垂下,脚踝触地,端的是一派悠然潇洒。
他盯着面前半个时辰前这凭空出现的小子,饶有兴致地勾唇一笑。只见眼前这少年右眼下一点红,眉如远山,鼻如玉柱,一条草绳将黑发高高束起,生得一副风流模样。然而此刻他双目紧闭,唇色苍白,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有一剑在侧,随这少年一同凭空出现。其通体漆黑,有云纹雕饰,剑柄上雕怒目白虎。
殷厌修长的手轻抚过剑柄上白虎怒睁的双眼,低声道:“当真是你,竟落到如此田地。”语罢,他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勾唇一笑,竟流露出些许冰冷而残忍的意味。
“今日,便捡你一条命。”
却见一只近乎肉眼不可见的小红虫自他袖中而出,咬破少年的手腕,沿着血迹缓缓隐于皮肤之下。
谢不羁是被苦醒的。
口中的苦味似是吃了他那老头子师父做的隔了十天的剩菜,舌头一麻,激得他骤然睁开眼睛。
待到看清眼前之景,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映入眼帘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色,他的身子此刻正随着轿子的摇摆不住地跟着摇晃。轿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依稀能听到舞狮之声。谢不羁低头一看,自己竟是一身大红喜服。
他神情困惑,忍不住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
三月前,明心山庄内多位宗门弟子无故消失。谢不羁奉师门之命追查,循着所有线索一路寻至苗疆,眼瞧着就要接近真相……
“我怎么记得我方才正与那草菅人命的女魔头打斗,遭她暗算,本应命丧黄泉,”谢不羁伸手摸过自己先前受伤之处,愈发困惑地想道,“眼下,为何身上无一处伤口?又是一副要成亲的模样?我莫不是已到了地府?”
他眉心紧皱,目光流转间,却是发现一旁竟还有一人。
只见谢不羁目光所至,亦是一身着大红喜服之人。此人静坐于喜轿榻上,双手平摊,盖于膝盖之上。一头青丝如瀑,似是编织成辫,静静垂于这人腰后。他目光再往上,只余一张大红盖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这人的容貌。
谢不羁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心下笑道:“莫不是我从前惹了什么风流债,这姑娘好生蛮横,竟是要将我绑到此处成亲?”
“这位姑娘……”他欲开口询问,下一秒却被眼前人以手捂住了嘴巴。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谢不羁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檀木的冷香,令他想到天山之上古老的寺庙,宁静而遥远。他像只小狗般嗅了嗅,活人的味道。
“嘘。”面前的人声音轻柔道。
没有充足的时间给谢不羁细想,喜轿的帘子便一下被掀将开来。只见一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探进头来,身上弥漫着一股恶臭。谢不羁曾闻过这味道,这是死去之人的腐肉味。
那中年男人眼见他二人姿势亲密,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怪笑,似是心满意足地准备放下帘子离去。谢不羁正欲松一口气,忽听一阵骨骼响动的“嘎吱嘎吱”声,却是那中年男人卷土重来。只见他的头忽然增大了几倍,脸皮骤然变成模糊不清的血肉,硬是将大半身子挤进了轿内。那腥臭的舌头一下伸长,凑至谢不羁二人眼前,直熏得人欲呕。
谢不羁不敢动弹,只得屏住呼吸。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那中年男子似是终于确认没有异动,桀桀怪笑着退出了轿子。
轿内静了片刻,只听那男子确实离开了。谢不羁才终于喘了一口气,方觉背后的衣襟早已湿透。他后知后觉一只温热的手尚在他唇畔,垂眸一瞧,肤色苍白,泛着几分不正常的青,手掌宽大,骨节分明。
“嚯,”谢不羁心下奇道,“竟是个男人的手。”
他还欲仔细再看,那只手已离开他的唇畔。眼前人重新坐回软榻之上,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姑娘家绑我成亲还风流债倒也罢了,”谢不羁双手抱胸疑道,“我何时惹了一桩断袖……”方想到此处,他不由得默然。
还真有这么一桩旖旎旧事。
他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脑袋,抛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集中思绪到方才那怪物身上。
玉华洲曾存一书,名唤《玉华珍宝录》,其中详细记载了玉华洲百年以来留存于世的道器。
崇哀王朝尚且苟延残喘之际,天下道器归于大京王都。然自百年前崇哀王朝覆灭以来,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王都失火,道器自此流落天下。
“得道器者得天下。”不知何时起,这则传言便似鱼腹丹书一般如野火蔓延开来。西岐东瀛,天山苗疆,天下四主谁人不欲得道器以承天命,方令天下归一。
其中有一器,名唤阴阳两仪镜。传闻此镜映照阴阳,扭曲时空,可创虚空幻境供镜主修炼,亦可困敌于阴阳交替的幻境之中。
谢不羁不由得深深锁眉,细细思量起来。他方才与那女魔头打斗,早已身负重伤,无力抵抗。眼见那女子五指发劲,正欲夺他首级,方适时,她腰间之镜金光大盛。再一睁眼,谢不羁便已身处此地。
现在想来,那铜镜形如八卦,配以蟠龙雕饰。镜面上刻阴阳太极图,平滑如秋水。谢不羁自清醒以来,所见之景便怪异非常,此刻心下便有了几分揣测。
思及此,眼下这成亲必定也只是个幻境。只是,这新娘模样的人方才将他从那非死非活的怪物手中救了一命,谢不羁又同他接触一番,气息确是与他一样的活人。
“只是,”他眼眸一抬,望向那轿子里端坐的新娘子,“不知此人,是敌是友。”
他摸了摸怀中临行前老头子给的传音符,确认其完好无缺,正欲催动内力传音,却忽然一怔:“我的内力……竟是被锁在了丹田之内?”
谢不羁一挑眉,似是颇为意外,心下暗自奇道:“有意思,这地方当真有意思。看来老头子是指望不上了。”
他一瞥身侧,只见那斩魔剑还静静倚着喜轿软榻。修长的手指轻抚剑鞘,谢不羁无所谓地想道:“也罢,既有斩魔,此地便是阴曹地府,我亦神挡斩神,佛挡杀佛。”
还未等谢不羁再细想,他只觉轿身一震,轿子竟是停了。
只听轿外一声非男非女的尖利嗓音道:“祠——堂——到!还请新人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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