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崧赶到时,陵园入口的流民、农户均已被强行赶退,箜梧殿殿外却是遍地尸体,满是血迹,空气中一股散不去的杀意。
自他查陵园贪腐以来,陵园的内外事宜均需上报给他,由他定夺。他本在王府睡着,却听得来人禀报说陵园动乱,死伤无数。他一心惊,换了衣服便备马,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李徽月在火场中的脸,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陵园。
他冷眼扫视了一眼箜梧殿,殿内也是一片狼藉,那个黑衣刺客的尸体流了许多血,不少溅到了窗户、墙壁、桌椅上,还有……人的身上。
沈崧再次见到李徽月的时候,李徽月浑身是血,令人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别人的。
“每次我见你都要如此狼狈吗?”沈崧淡淡地说。
他这话对李徽月说,也对自己说。
上次见她一身浓烟,像是烟灰里扒出来的百合,这次则是……带血的百合。
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总是狼狈不堪地匆匆赶到,却无能为力。
他俯下身子,盯着李徽月的脸,随即瞟了眼她身上遍布的血痕,语气柔和了不少:“可有受伤?”
李徽月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下意识地摇摇头。
沈崧暗自叹了口气,她吓得不轻。不是着火,就是遇刺,就算是自己只怕也会难以招架。
赵景明默默守在一旁,等着给永王回话,待永王转过身来,他沉声道:“殿下,箜梧殿的黑衣团伙训练有素,不是寻常盗贼。”
沈崧看了他一眼,想起殿外纵横的尸身,却问道:“你杀了多少个?”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殿外的那些尸身不是人,只是些牛羊牲畜。
“二十个。”赵景明如实道。
沈崧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的陵卫。
正如他所言,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武功都不低,在陵卫支援来到之前,他一人与数十人厮杀,杀了二十个。不简单。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赵景明,德陵卫正七品总旗。”
沈崧点了点头,轻轻回头看了一眼李徽月等人,问道:“她们三人可有受伤?”
“已着太医查看过,多是些擦伤碰伤,调养数日便无大碍。只是……”赵景明的语气透出一丝担忧,“正面迎敌,只怕受了惊吓。”
正面应敌,她们岂止是正面迎敌。她们直接将人杀了。
沈崧转过身又向李徽月等人那边走去,却见李徽月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自己。
他是会与女人周旋的,此时应柔声地哄一哄她,只是那些宽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是怎么了。
“那人是冲着我来的。”李徽月的声音有些哑,“他要杀我。”
沈崧皱了皱眉,觉得她的情况很不好。这事,得尽快秉明皇上。
想起沈确前些日子得知李徽月遇火灾时露出的那般焦急的神色,沈崧心又沉了沉,安慰她道:“黑衣人的身份我会去查。”
他仔细瞧着她的神情,却未见她有什么波动,只好嘱咐她保重身体,便离开了。
翌日一早,沈崧便前往乾清宫,到文华殿外时,见魏进忠已在外等候,神情有些不安。
“魏公公,这是有要事启奏?”沈崧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魏进忠却向他拜了拜说:“皇上吩咐臣在殿外候着,等永王到了一道入内。”
这是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沈崧并不惊讶他这位兄长耳目通天的本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待二人入殿,沈确却只是坐着,望着两人不语,气氛有些凝结。
骇人的沉默持续了许久,沈崧见沈确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主动开口,奏报了昨夜陵园的动乱。
沈确听了不置一词,依旧面无表情,殿中笼罩着寂静的寒意。
“魏进忠,你可知罪。”
沈确一字一顿,声音缓慢却有力,如刀剑般凛然,直直地刺向魏进忠。
魏进忠仓皇地跪下,回宫后皇上一直唤他“厂公”,叫得很是亲切,今日忽的听他唤自己全名,身子有些哆嗦,这是要与他算账了。
“皇上,那群流民与农户是臣派人暗下挑唆的,可他们只在陵园入口争闹,并未伤人啊!”
魏进忠避重就轻地交代了那群乌合之众的来由,却似乎不知道那最要紧的黑衣人一般,好像把人当傻子。
沈崧暗自翻了个白眼,脸上有些不耐烦。
沈确对魏进忠的耐心也已到了极点,脸更阴沉了几分,话中杀意更重了:
“你若不想说,便不必说了。”
魏进忠手中捏了把汗,好像明白了自己若是再不老实交代,便要被一剑刺死,认命道:“那群黑衣人,是臣派的。”
这是认了?沈崧有些讶然,这群黑衣人直奔着取李徽月的性命而去,他竟也敢认。
他不明白,魏进忠与李徽月有怎样的深仇要报,竟要这么明晃晃地去硬杀。先前,魏进忠分明还向皇上进言,要迎李徽月回宫。
魏进忠继续道:“只是那黑衣人中混进了奸细,要取李县主的性命。臣嘱咐再三,只要制造动乱将陵卫引来,拳脚意思一番。臣深知皇上看重李县主,怎会下此毒手啊!”
魏进忠一口哭腔,话说得却不假。他实在没有杀李徽月的动机。只是魏进忠为何要在陵园制造动乱?
沈崧思忖着,看向沈确,却见他似乎早已心知肚明。
他有些恍然,陵园的动乱,是刻意为之?
沈确知道沈崧的疑惑,说道:“魏公公暗中安排了陵园动乱一事,说是为了制造陵园不安、流民涌入的情形,将此事闹大,如此引起朝中议论,为了皇家名声,自是能将李县主等人保护起来,名正言顺地带回。”
“只是不成想,动手如此之快,下手如此之狠。”沈确冷面说着,看向魏进忠的眼中浓浓的凛然之意。
沈崧闻言想了片刻,若是流民涌入,说明陵园防卫不力,那园中的皇室女眷便危险了,若是遭遇流民受辱,便是有辱先帝和大梁的名声。士大夫最重贞洁,必然会请奏让皇上保全先帝清誉,防患于未然,到时便可名正言顺地接李徽月三人回宫。
“臣安排的流民一直被拦在陵园之外,整日高声议论,便是为了将此事闹大。臣又安排了手下人去往李县主诸人寝殿威吓,可实在没有让他们下如此狠手啊!”魏进忠跪倒在地,言辞恳切,不像是在撒谎。
“永王以为如何?”沈确望向沈崧,问道。
沈崧尚在咀嚼魏进忠刚才的言语,回想了下陵园内的情形,思量片刻,道:“臣弟查看过箜梧殿内的尸体,的确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箜梧殿外也有数十具尸体,是与陵卫拼死厮杀过的结果。若如魏公公所言,他派去的黑衣人只是制造动乱,未曾下狠手,怎的会与陵卫如此拼杀。”
“你是说……那群黑衣人根本不是东厂派去的人?”沈确眯了眯眼,也有一丝困惑。
“臣弟已命人搜寻陵区附近山林,若不出所料,不日便会在林中发现……”沈崧看了眼魏进忠,“魏公公所派之人的尸体。”
没错,若魏进忠没有撒谎,那么那群黑衣人根本不可能是东厂派去的,既是威吓又何必拼杀,白白搭上性命。东厂派出的人,只怕刚到陵园,便被另一批人截杀了。
至于那一批人是谁,沈崧没有头绪。
如果有人能这么快洞悉魏进忠的谋划,且手下有这么一批精锐死士,宁愿搭上数十人,只为取李徽月的性命,那么李徽月……真的危险了……
沈确思绪有些纷乱,一方面为李徽月的性命忧心,一方面对这个不知名的对手感到心惊。
他不知道那人会何时再动手,且那人在暗他在明,根本无从防备。
将李徽月接回宫的事得尽快。他想道。
末了,他抬头问沈崧:“她怎么样?”
沈崧自然知道他问得是谁,如实答道:“她看着很不好,受了很大的惊吓。”
沈确皱着眉头,似是有些心疼,抵手揉了揉太阳穴,命人退下。有些要紧事他还没有想清楚,这关系到李徽月的性命,他必须想清楚。
保她平安,是他的承诺。
李徽月在陵园死里逃生,一夜未睡,按理是要困了的,却不敢闭眼。宁蕊与春风也不敢睡,三人一直坐在一起,就似还在血泊中一样。
太医开了镇定安神的方子,却没有用,只要闭上双眼,便会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眼前就会出现那个黑衣人。
他腹部的血口,那把长剑,如何刺进他的喉咙,鲜血如何汩汩流出,他如何轰然倒下,满地鲜血,一身的鲜血,血泊。
李徽月不知该如何释怀了。
亲手杀死一个人,亲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咽气,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死亡带来的冲击太大,她不知道杀人后的自己将变成怎样一个怪物,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她不知道他们之前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种死手。这个人、这群黑衣人是谁派来的,她一概不知。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她第一次不知道来者何人。
沈崧好心疼徽月,谁懂0v0
赵总旗以一敌二十,谁懂0v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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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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