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明与陈宝二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虽衣衫均有泥泞,面上也有些疲惫,可比起陈宝只身回来时那副惨状已是好了不少。
小尚一见赵景明便扑在他怀里,问他林中是否凶险,可有受伤。
赵景明一五一十地答了,并不凶险,没有受伤,只是这山林如陈宝所言很是迂回,极容易迷路,加上天气不佳,可行路的时辰太短,所以才花了这么多时日。
赵景明答完,小尚又忙问陈宝的情况。
陈宝连连摆手,只道自己也没事:“有赵总旗同行,甚是安全。”
宁蕊赶忙让他们坐下,命春风沏茶、上茶果。
眼下已过正午,园中只怕也没了饭菜,就算命厨房做起来也甚久,好在茶水具足,桌上也有茶果,正好让两人解渴果腹。
春风既上了茶果,却等不及要问那老僧的后续,着急道:“你们进了山林可寻着了那位老僧?”
其他人都是一笑,她这是把陈宝的经历真当说书听了。众人本来担心记挂着出行的两人,这下两人安全回来了,殿中的气氛不免轻松活泼些。
陈宝听了春风提问,点点头,狠狠灌了一口热茶,道:“寻着了寻着了,我凭着我的回忆径直去找那老僧的小屋,这回可没在之前的位置跌跤。”
李徽月笑了笑,问道:“那老僧倒也宽厚,听了你们求情,便也愿意放你回来了?”
陈宝与赵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来讲。
赵景明叹了口气道:“那老僧很是古怪。”接着,便详细讲述起那日的情形。
他们两人马不停蹄走了约莫半日,终于到了陈宝所说的小屋,却未见老僧的身影。不知那老僧是去喝水还是拾果子吃去了,两人便在原地等待,这一等便又是半日。终于在黄昏时候,见那老僧从西边密林中缓缓走出。
那老僧见了陈宝,很是高兴,说他言而有信,可是见到赵景明时,却变了脸。
赵景明报上自己的名讳与此行的目的,听得老僧连连摇头。
老僧对赵景明似乎有些不满,拉着张老脸,说道:“我不用知道你姓甚名谁,就知道你手上有几十条人命。”
赵景明怔了怔,不置一词。
一旁的陈宝暗道不好,忘了赵景明陵卫的身份,出家人应是非常不喜这类打打杀杀的人,让他说情只怕会帮倒忙。
他也不好说赵景明什么,只好对老僧解释道:“恩人,这位赵总旗当日也是为了慈悲救人,情况紧急,职责所在。”
“他今后会杀更多的人。”老僧闭上眼,缓缓说道。
陈宝语塞,赵景明也是脸色不佳,沉声问道:“大和尚,若是杀人是为了阻止暴徒屠戮无辜,又当如何?”
老僧答道:“救人功德虽大,杀人业报仍需偿还。众生业力需自受。”
赵景明听了沉默不语,陈宝见他们两人争论不下,忧心起自己的未来,便主动问道:“恩人,那日你与我说,若怀秀草有用,便要我回来与你出家修行。”
陈宝犹豫了一下,向老僧深深一拜,继续道:“我却想求您,不要收我。”
老僧哼了一声,甚是不屑:“旁人想与我修行,我都看不上他们资质粗陋。我是看你做事专注,心无杂念,又一心为了报恩,宁愿涉险,不顾自身安危,这才愿领你入佛门。你却好,求我不要收你?你真是好大的面子。”
被老僧劈头盖脸一顿骂,陈宝似乎是料到了,他也不生气,只道:“恩人,我尚有救命之恩未报完,实在不能抛下一切修行。”
“你寻怀秀草不正是为了报救命之恩?”那老僧似是将他看透了,厉声问道。
陈宝有些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心中明白这位高僧对世事洞察明晰,实在不是能欺瞒过的,只好坦白道:“我那位恩人……她是个极好的人……我还想留在她身边报恩。”
老僧仍是不满地鼻子出气,赵景明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蓦然记起陈宝曾与自己说过的话:
“温才人不仅是你的小尚,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寻草药是为了救我的恩人,你不必谢我。”
也许是自己一直想当然,竟然忽略了陈宝对小尚的感情,其实与自己是一样的……
他突然明白了陈宝的执拗,陈宝偶尔露出的不甘的神色,还有那一抹晦涩。
他爱小尚并不比自己少。
那老僧又看了看两人,先是对陈宝道:“你若想对她好,便不要留在她身边。”
他又看了眼赵景明,说:“你也是。”
两人却也死死盯着老僧,虽不说话,神情却坚定。
“罢了罢了!”老僧气道,“你们盯着老朽,是要威胁我吗?”
末了,他又道:“世人多执念。”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陈宝,道:“你我有缘,看在你差点成我徒儿的份上,我将这个赠与你。若你有一天走到末路,便打开这个荷包,看了里面的纸条,愿意的话就来找我吧。”
陈宝接下信物,惘然道:“恩人,您的意思是……”
老僧大手一挥:“走吧,你们都快走吧!你们执念太深,不要脏了我这个清净地!”
陈宝与赵景明两人拜谢后,便返程回陵园了。两人路上约定,若回去众人问起,不要说起陈宝对小尚的感情,也省了老僧告诫两人远离小尚的篇幅。
春风看着陈宝手中的荷包,伸手想摸,好奇道:“真不知道老和尚在里头写了什么。”
陈宝一下打掉她的手,道:“不准摸!老僧说了非到末路不可打开,你个丫头是想害我!我可要等我七老八十临终之际再打开的。”
春风切了一声:“我才懒得害你!陈宝真是小气!”
众人皆笑,小尚尤其高兴,笑着抬起头,与赵景明相视一笑。
李徽月看在眼里,想起回宫一事,有些于心不忍。也许……晚些再说吧。
宁蕊看着李徽月的神色有异,心中也明白了她的想法。
相伴多年,她们三人之间从不是靠谁的拉拢或利益,是相依为命的真情。这样的真情,比爱情、亲情都更牢固、更默契。
她们之间,是信任对方会在身后接住自己,也会不顾一切挡在自己面前,是相互付出,是相互理解,是相互体谅,是相互珍惜。。
她们笑着看着小尚欢欣喜悦,心中感到一阵平静,默默想着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这一刻过了一日,小尚高兴了一日,第二日便主动提起回宫一事。
李徽月有些心疼,只道:“回宫之事并不急于一时。”
小尚却是摇摇头,她知道姐姐们为难。陵园动乱,自己在火场死里逃生,月姐姐也差点被黑衣人所害。月姐姐和蕊姐姐那日面对黑衣人,不得已杀了人,至今夜晚都难以安枕,这些她都清楚。
因为自己年纪小,两位姐姐一直迁就她,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怕她整日担忧,总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她心里都明白。
可是……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她可以坦然接受姐姐们的照顾,却不能一味地索取她们的忍让。
她虽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看着没心没肺,却也知道——久必生怨。
“还请月姐姐写信给皇上,请他尽快备妥我们三人回宫的事宜。我们来陵园已三月有余,这地方越呆越危险,如今也是时候回去了。”
李徽月点点头应下了,却又担忧地说:“春风与陈宝自是可以随我们回宫的,可是赵景明……”
“赵景明……我并不担心与他分开。”小尚笑了笑,看着有些释然,“我们终究会分开的。他志不在此处,就算我留在这里,他也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
“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宁蕊道,“若你愿意留在这儿,他定是愿意陪你待在这儿的,不论多久。”
小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苦笑:“蕊姐姐,你也说了,他是‘陪’我待在这儿。我自是不愿和他分开,我却更怕他永远留在这里。”
“总有一天,他心中的不甘胜过了对我的感情,到时他后悔了怎么办?他是想建功立业的,却被我困在这里……”
“到时……我们只会成为一对怨侣。”
李徽月未曾想过开朗乐天如小尚却会如此悲观。
也许是悲观,也许是远见。
她想起自己与陈实,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分开。
那与沈确呢?李徽月不知道。未来的事只有未来知道。
见小尚已经想得那么明白,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了,两人也不好再坚持。
当晚,小尚便去见了赵景明。
赵景明似是知道小尚会来找自己,预知并不会带来多少安慰,只会在一切发生之前便感觉悲凉。
他反复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安排,心却还是忍不住地疼起来。
他见过眼前这个人笑的模样,哭的模样,担忧的模样,昏迷不醒的模样。
他原以为她真的要这么睡一辈子,万幸她醒了,如今他也该醒了。
赵景明认真地看着小尚的眉目,幽深的双眼似乎想记住她的每一个细节,他知道这不会是徒劳,他此生都不会忘记她的模样。
原来放手是这样疼。
小尚还未开口,他自作主张地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先一步说道: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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