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眀浔第一次见到江遇是八年前的事儿了。
滂沱大雨天,在芜城石安巷的一个偏僻拐角里面,他看到江遇被四个混混堵在角落。
那时候的江遇十八岁,个头已经窜得和现在差不多了,脸却瘦到脱相,浑身上下好像只剩了一层皮包骨头,身上穿着洗到发白的高中校服,袖口脱线,破旧的黑色书包带子在手心紧紧攥着。
“哎,哑巴,哥哥们最近手头紧,你在烧烤摊干活不是有钱么?借哥哥们用几天嘛。”带头的那个人笑得十分恶劣,推了江遇一把。
江遇没反应。
深秋时节,冰冷的雨水浇在他的身上像锥子尖儿扎下来似的疼,江遇却站得腰杆笔直,眼神狠戾无情,连个哆嗦都不打,死死盯着他们。
这四个混混最近两个月经常在石安巷晃悠,附近有一所高中,很多学生被他们抢过,没失手过,更别说江遇这么一个瘦得弱不禁风的哑巴,打起来不就跟打小鸡崽子一样简单么。
而且哑巴多好欺负啊,想喊救命都喊不了。
可他们却没想到一个哑巴每年能遇到过多少次被打劫的事儿。论打人和挨打,江遇比他们有经验,也比他们豁得出去,更知道先下手为强。
对方脸上还挂着猖狂丑陋的笑,江遇肩膀一动,直接抡起书包就上,动作快得吓人,力道凶狠。
他书包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打过去的时候雨水都被横空斩断了,夹着破空声,一下就拍在带头老大脑袋上,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又被雨水冲刷模糊。
真狠啊。
晏眀浔撑着伞在巷子口,当即看得心头一悸,刚要迈步的脚缩了回来。
感觉好像用不到他帮忙。
“啊——草,你他妈敢打我!老子弄死你!”逼仄的巷子里面传出一声怒吼,四个人看准了江遇,蜂拥而上。
江遇书包一扔,赤手空拳地跟他们打。
他的身体早就对打架形成了肢体记忆,但一对四依旧打得有些狼狈和艰难,江遇喘着粗气,最后一拳打在老大的鼻梁上,疼得甩了甩手。
几个人在地上哼哼,江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弯腰捡起掉进泥水里的书包,要走。
“狗娘养的!”
原本倒在地上的小弟却忽然爬起来,举着一把折叠刀对着江遇冲过去。
巷口看热闹的晏眀浔眼睛一瞪:“小心!”
意外发生的很突然,江遇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眼神骤然间变得阴狠,直接转身反手握住了那把刀。
刀刃割破鲜血渗出来的那一瞬间,江遇觉得很痛快,手腕一点一点地用力,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下把刀夺过了来,再一脚把人踢倒。
他蹲下来,膝盖用力抵着那人的胸口,伤口处不断渗出的血被雨水冲刷着,混进地上雨水和泥土的痕迹里。
去死——
江遇眼里的疯狂和理智纠缠,抬起手,折叠刀从那人的嘴边迅速落下,冰冷的刀刃擦过脸颊,“铮”地一声刺进泥土里。
躺着的人被吓晕了。
江遇垂着头,手里紧紧攥着刀柄,无声无息。
旁边刚爬起来还想帮忙的两个人,看江遇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两腿一抖,扶起老大就跑。
几秒后,晏眀浔看到就江遇抬起头,站了起来,面对着他的方向,整个人冷冰冰阴森森的,手上还往下滴血,仿佛刚从狼群中拼杀出来。
晏眀浔十五岁,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第一次目睹了整个粗鲁的打架过程,一时间有点心慌意乱。但小少爷要面子,倚着破旧的墙壁装没事人。
“你还挺厉害的。”他甚至故作沉稳地夸了一句。
江遇压着眉眼,冷飕飕地从他伞下干净的脸上扫过,拎着湿透的书包拔腿就走。
“哎!”晏眀浔也不知道入了什么魔,下意识开口喊住江遇,下巴傲慢地一抬:“喂,你是哑巴吗?你好啊!”
江遇停下脚步,像只瘦高的水鬼似的阴沉沉地看着几步外的少年,缓缓抬手,对他比了一个手势。
晏眀浔原地愣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感觉无形中有一颗子弹击中胸膛,完完全全地被眼前的人吸引到。
他不懂手语,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个动作很帅气,冷冷清清的没有感情,像动漫里的无情杀手。
他一抓头发,继续追上去,“等一下,你那是什么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江遇没有回头,书包抱在怀里,甚至因为嫌身后的人太吵,步伐越来越快。
“你走慢点,我有伞,我送你回家。”十五岁的晏眀浔没有十八岁的江遇个高步子大,举着伞追上去,皱着眉说:“喂,哑巴,我在跟你说话。你站住,你手受伤了,你需要包扎!”
可无论他说什么,江遇都没有理他的意思。
下雨天路上人少,晏眀浔就这样坚持不懈地追了江遇一路,跟着他东拐西拐地满巷子跑,价值上万的球鞋上全是腥臭的泥巴。
雨停了,街头巷尾的人开窗开门,出来活动,三两个聚在一起聊天。
晏眀浔也顺利追到了江遇家附近。
“这是什么地方?”晏眀浔捂着鼻子,“你住这里吗?”
这条街看起来比石安巷里其他街道还要更破旧一些,两侧是砖房,路上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洼,有股臭味,连江遇也得放慢脚步。
晏眀浔逮到机会赶上去,把伞扔了,叉着腰气喘吁吁地抱怨:“你不会说话,耳朵也听不见吗?”
江遇转头看他,眯了下眼。
“我就知道你能听见。”晏眀浔还要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些小声的议论。
“哎,快看,这哑巴又跟人打架了回来了,成天书不好好念,弄个浑身是血的鬼样子……”
“真不知道江老太太养这孙子干嘛,一天没个省心的时候。”
“你们少说几句吧,人家妈妈去世的早,当爸的也不要他,又不会说话,怪可怜的。”
“他妈妈死得早还不是他害的!他就是害死他妈妈才成哑巴的,你忘了他以前是结巴?他会说话的,当年办丧事的时候,他一声都没哭,亲妈呦!他得多狠的心啊!”
“他也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才几岁啊……”
“……”
刚下过大雨的泥土路上只有晏眀浔和江遇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晏眀浔不傻,当然知道这些人话里话外针对的人是谁。
在晏眀浔的生活环境里,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居然敢当面说坏话嚼舌根的,震惊的同时又感到异常愤怒。
但旁边的江遇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你不生气吗?”晏眀浔理解不了他的平淡反应,指着街道两边,“她们在说你是不是?”
江遇步伐未停,大步迈过一个水洼,仿佛独自行走在一个与他不同的、孤寂无声的世界里。
晏眀浔喊了好几声,见江遇都没反应,周围的议论反而更加猖狂。
他一扭头,对那些还在说坏话的人冷着脸怒吼:“都闭嘴!”
少年的爆发力是很强劲的,晏眀浔正处于变声期,嗓门嘹亮而沙哑,气场莫名很强,喊得街道两边的人都静了静。
“嘿,你这孩子从哪冒出来的?看着也不像我们这边的人啊。”
过了几秒,一个大叔叼着烟,对晏眀浔挥手:“我劝你离你前面那个人远点,可别觉得他长得好看就跟着他学坏,他都十八了,没朋友的。”
“那又怎么样?”晏眀浔看了看不远处的江遇,瘦弱的身影看起来随时都要撑不住地倒下。
他真的听不见身后的那些人议论纷纷的话吗?
他肯定听得见,那为什么要装作听不见?
他每天都路过这里,每天都听这些,听过很多次了吗?心里不生气、不难过吗?
不知怎么的,晏明浔心里窜出一股无名怒火,目光一个个扫过这些人,沉下脸来冷声道:“就是因为你们总说他,才没有人跟他做朋友。”
“跟你们这些人说话才是学坏。”
晏眀浔说完就大步跑过去追上前面的瘦高身影,他比江遇矮了大半个头,手臂斜着搭上江遇的肩膀,用力把人往下压,嗓音含笑地说:“哎,我们交个朋友吧。”
江遇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一直没有停过的脚步在此刻停了下来。他侧过身,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跟了他一路的人。
身后是雨过天晴后的阳光,而他满身泥泞肮脏遍体鳞伤,眼前的人半仰着头,看起来比阳光还耀眼,意气风发地扬着眉梢,正对他笑。
救命,鱼鱼好A。
下一章回忆会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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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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