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聂云应下,不再多言。
二人说话间,江心的杀手已尽数沉入水底,再无动静。
奚恒处理好他们,又抓着撑杆回到船中。
“快些走吧。”
“欸!”
船夫忙接过竹竿,推着船往北去,嘴里不忘奉承道:“姑娘是去参加舜华大会的吧,身手这般了得,想必能一举夺得彩头!”
槿乡镇舜华大会办得盛大,这些时日过河的青年尤其多,船翁来往两岸见了不少,自然也听说过那些人口中的“彩头”。
“算是吧……”奚恒不敢说彩头如今就揣在她怀里,“如今武林英豪集聚于此,哪轮得到我一个跑腿送货的争头名。”
船尾的聂云笑容和煦:“姑娘过谦了,在下瞧着你方才江心那几招,已算是青年一代拔尖的了。”
舜华大会历来都是些年轻人的比武场,如今槿乡镇就算豪侠无数,可也没有几个宗师敢厚着脸皮下场和孩子们抢彩头。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脸面,命可以不要,脸不能丢。
“不敢……不敢……”
奚恒正谦虚着,又忽地眼睛一亮,看向聂云道:“你们也是去参加舜华大会的?”
“只是路过。”聂云摇头道,“沿岸一路听闻,此次舜华会办得隆重,便随……我家公子来看看。”
听见聂云称萧愈安为“我家公子”,奚恒神情古怪地歪了歪头。
面前人一身上好的绫罗,天青衣摆上银纹繁复,腰间玉带做工精良,明显不是家仆、随侍,倒像是官家少爷。
这样的人称萧愈安为“公子”,那……
“说起来,还不知姑娘名讳。”
见奚恒不语,聂云像是半点没察觉异常,反问道:“方才听姑娘说‘跑腿’?”
“哦……”奚恒回过神来,“我叫林大勇,云奎镖局的镖师。”
船中闭目养神的江平再次睁开了眼。
“林大勇……”聂云唇角抽了抽,“倒是别致。”
对于聂云的反应,奚恒早已见怪不怪:“我师父说贱名好养活。”
当年奚恒被老窦从山沟里捡到时,手上正抓着半条猪腿,而和她一般高的野猪正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
“此女大勇也。”
这是老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阴阳差错也成了她的名字。
“云奎镖局?”倒是外边的船夫先反应过来,“那不是这回给杨家送彩头的镖局嘛?”
奚恒挑了挑眉,而后无奈笑道:“往年局里送货都全程保密,这一遭不知怎的,竟搞得天下皆知了。”
那船翁眼睛发亮,回头问道:“那那彩头现下在姑娘身上?”
“哪能啊……”
奚恒心神一动,面上仍不动声色:“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一个小姑娘去送,镖头们也不放心啊。”
一旁的江平瞟了眼奚恒通红的耳尖。
奚恒没注意到边上人的视线,继续道:“也不知道这彩头到底有什么特别,这么多人盯着。”
她一路奔波,吃饭休息的时间都少有,那些茶楼酒馆的传闻也只听了些零星。
“你还是云奎镖局的,竟不知道?”船翁道,“都说这彩头是代月明遗物。”
“代月明?”奚恒霎时惊得睁大眼,“是我想到的那个代月明吗?”
船翁摇摇头,杵着撑杆又送一程:“天下还有几个代月明哟——”
奚恒嘴唇都颤了颤,脑袋“砰”地一声往船壁靠去,顿觉怀中之物滚烫得可怕。
死老窦,暗害她。
说是最后一镖运完就升镖头,接果让她送这么个烫手山芋。
难怪那些人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甩都甩不掉。
岸边嘈杂人声由远及近,叫卖呼喝不断,就连空气也跟着燥热起来,船夫吆喝着收回撑杆,一把将缆绳甩出。
终于到岸了。
大半个月流浪一样的日子终于结束,奚恒松了口气,将草帽扶正,抓着刀柄准备下船。
“多谢了!大爷。”
奚恒笑眼盈盈,心情愉悦到极点。
可这抹愉悦转瞬而逝。
“砰!”
一声闷响,小小一顶乌篷船顷刻四分五裂。
奚恒一惊,眼疾手快捞起船翁往岸上送去。
“咚!”
身后江面又一声响。
“有人落水了!”
奚恒不作他想,放稳船翁后便跃入江去。
“咚!”
聂云看着江上又激起一簇水花,水下一灰一白身影交叠在一起,默默收回自己被江平拍红的手。
……
“咕咚——咕咚……”
奚恒怕水,从小就怕,老窦逼着她在湖里游了三百个来回还是怕。
但她记性不好,连饮两大口单曲江佳酿后才想起这一茬来。
“唔……”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憋着一口气,抓住面前人衣襟往上提。
不对……
奚恒隔着江水,望着面前人冷淡的眼神,心里那抹该死的熟悉感又跑了回来。
但她现在来不及想这些,拎着手里的人往岸上游。
“唔……”
江水裹挟着身体,压迫着她的胸腔,奚恒的手越抓越紧,卯足了劲往上划。
她要憋不住了。
手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奚恒以为江平晕过去了,怕他下沉,抬手又将他往自己怀里拽了拽。
“唔唔……唔唔……”
坚持住啊,马上上岸了……
而一旁的江平,此刻正任由奚恒将自己搂在怀里,手还不动声色圈在她的腰上。
哪有半点不适?
墨玉般的瞳仁仔细打量着面前人通红的脸,目光停留在她灰蒙的双眼上,而后又缓缓滑下鼻梁,转而又盯上唇。
这么多年,倒是张开了不少。
江平环着奚恒,深黑的眼底闪过些许恶劣,带着她往下沉。
带着一个人终究难浮上去,奚恒力未竭而气先尽,她眼前发黑,死死锢住江平,生怕他滑下去了。
江平的衣袍宽大飘逸,雪白的绫纱飘在江中,与奚恒的衣袖纠缠不清。
二人几乎是贴在一起浮在水中,像是不知从哪来的精怪正死死缠住游历江湖的少侠,要将她拖进江底拆吞入腹。
可奚恒对这一切毫无所觉,江面越来越远了,好像怎么游也游不上去。
她拼命地往上挣扎,在心底骂天骂地,就连单曲江的河神都被她牵连个祖宗十八代,也没怀疑是身边的茶花精在害她。
奚恒动作越来越小,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看着江面越来越远的太阳,心里越发不甘。
完了……玩脱了……
前面那么多杀手都没伤到她一点,临到上岸救个人把她害死了。
奚恒抱着怀里的江平舍不得松手,面上浮上一抹悲戚。
也罢,能和这等美人死在一起,也算没白活,往后有人将她的死讯传回去,高低也是为了英雄救美而死。
思及此处,奚恒转过头想再看一看江平那张生得人神共愤的脸。
雪肌玉骨、瞳眸深邃,当真是……
等等……瞳眸?
他怎么睁着眼睛?
憋气太久,奚恒脑子都转不动了,盯着江平的脸出神。
直到面前人越贴越近,二人鼻尖相触,冰凉的唇吻了上来。
“唔!!!”
柔软的触感传来,一口气渡进奚恒嘴里。
她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唔!唔唔唔唔!”
奚恒怒不可遏,张嘴欲骂,江水趁势灌入鼻腔喉头,逼着她连呛数口水。
江平脸色一变,抓着奚恒往岸上游去。
肺部似被火烧,奚恒眼冒金星,死死抓住手中绫罗,生怕江平把她丢下了。
“唔……”
你小子等着……
“唔……”
上岸非刀了你……
“唔……”
姑奶奶我一世英名……
“唔……”
竟被暗算了……
“哗——”
就在奚恒要晕过去的一刹那,二人浮出了江面。
聂云伸手将江平拉上岸,看着挂在江平脖子上的人不语。
这好像才是刚刚下去救人的那个吧?
甫一上岸,奚恒松开锁在江平喉咙上的手。
她摔在地上又挣扎着站起,连气都没喘匀就指着江平:“你……你……”
奚恒半晌说不出话来,喉咙火烧一样的疼,她憋了半晌的气,感觉脑子里也进了水一般,乱成浆糊。
她要说什么来着?死骗子?坏妖精?吕洞宾的狗?
……还是登徒子?
不管了,先骂了再说。
奚恒深吸口气,正准备开口,不料被对面抢了先。
“姑娘若是想谢我,倒不必着急。”
江平面色如常,仿佛方才水下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奚恒的唇角:“在下举手之劳。”
“……”
奚恒到嘴边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喉间反上的江水呛得她连连咳嗽。
“我谢谢你?”
她怒极反笑,抬手欲抽刀却摸了一空,只有可怜的刀鞘悬在腰后。
……
她盯着江平手里提着的长刀陷入了沉默。
看着奚恒的视线,江平似是才发现自己手里多了柄刀。
他将刀递给聂云,示意他传给奚恒。
“是了,见姑娘落水,我顺手便救了,不必感谢。”
“我落水?”奚恒一瞬间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了,“我那是去救……”
话说到一半又卡在喉咙里。
是了,人家又没说自己不会水,终归是自己要下去救人的。
奚恒脸色顿时如吃了黄连般难看,心道下次碰到这种人,她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聂云看了眼江平,又看了眼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的奚恒,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将刀横过,双手奉上。
“萧愈安是吧。”
奚恒皮笑肉不笑,抬手取过刀:“我记住你了。”
江平颔首,仪态端庄,纵使浑身透湿也半点不损风度,飘飘然如高岭之花:“但愿你能永远记住。”
奚恒以为他是在挑衅,顿时气息不平。
可远处忽然传来打杀声响,她强忍着怒火将刀归回鞘中。
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
她死死盯着江平的脸,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录入脑海里,咬着牙恶狠狠道:“放心,我会的。”
语罢,她抬手摸入怀中,想取了银子给船翁当过河费。
不料银子没摸到,反触及一角湿透的信封。
刹那间,仿若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下,奚恒的心凉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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