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宿舍的物品,赵佚去教学楼下看分班通知。
互爱一中今年的高一有26个班,每个班有60人左右,到高二高三每个班的人数还会因为转学、插班、上一届个别人留级而增加。这样的班制和人数放在全国哪一所中学都很多了,关键是所有年纪外加补习班都是同一时间下课吃饭,所以教室位置就成了能否在食堂决胜的关键因素。
赵佚在11班的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11班地理位置比不上一楼的班级,但它紧邻侧面的楼梯,适当施展“轻功”的话还是可以抢占吃饭先机的。
现在公告栏前的人不多,于是赵佚多停留了一会儿,想看看自己老同学们的去向。
李俊霖在4班,他果然坚定地选了文科。高一26个班里只有4、14、22、24四个文科班,足见文理比例悬殊。这也是上学期老师家长共同规劝的结果。
张玥在12班,赵佚他们班的对面,离得很近。
紧接着赵佚发现11班还有个熟悉的名字,纪元。
他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担心新班没有熟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赵佚到的早,教室还没有多少人,有同学三五个一堆聚在楼道聊天。他把书本随手放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也出去转了转,遇到几个之前班里的同学,时隔一个月又见面大家很兴奋,再加上之后不在一个班里了都有些不舍,一聊起来就热火朝天,刚开学的这一段时间学校里难得地洋溢着青春地活泼气息。
“都不要在外面聚集!快回自己的教室!”
年级主任吴晓芳气势汹汹地巡逻,电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和她对视的学生。
同学们看到她后都哗啦啦作鸟兽散,赵佚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班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有之前关系好的坐在一起小声说着话,也有彼此不太认识的还在破冰阶段,比较沉默。
赵佚周围也都坐了人。对面是个脸圆圆的男生,正在跟隔壁组的同学聊天,见赵佚坐下就跟他打招呼。赵佚旁边也是个男生,瘦瘦的戴个眼镜正在看书,见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班上的男生比女生多一些,但双方差距不至于那么大。赵佚刚才去李俊霖他们班看了看,几乎清一色都是女生,李俊霖弱弱地坐在中间,看到他得救似的飞出来,说他们班从名单上看只有九个男生,他很恐慌。
但是女生更适合学文科完全是偏见。女性细腻的情感和认真的态度使她们在历史地理方面的确更有优势,但她们在其他科目上也不会输给男生。更有张玥那样完全为数理化而生的脑袋,解题方法简洁明了,给求助的同学讲解也能很好地启发别人。
对面的男生跟隔壁组同学聊了几句就把注意转向赵佚:“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杨帆,以前是10班的。”
“我叫赵佚。”
“他叫王淼,之前是17班的。”杨帆又把刚才跟他聊天的同学介绍给赵佚。
“你好。”赵佚也跟王淼打了招呼,三个人就算彼此认识了。
杨帆正要再说话,门口出现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戴着副常见的黑框眼镜、个头有点矮的男性,他先是扫视了一圈班里的情况,接着又撑着门框站了一会儿,后来干脆存在感极强地左右张望。
“这就是咱以后的班主任了。”杨帆是个很健谈的同学,并且消息灵通:“我听我朋友说他是教英语的,讲课讲得不太好,11班去年英语排名都是倒数。”
赵佚不知可否地看了看他们的新班主任,又想起了什么,在班里找纪元的身影。纪元在他后面一组,现在同学们都在观察门口走动的老师,纪元刚好抬头和他对上了视线,开心地冲他笑了笑。
赵佚也朝他招招手。
老师在门口待了一会儿,班里的同学也来的差不多了,于是他走进来,也没有直接走向讲台,而是在教室里走了几圈。
赵佚注意到他穿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鞋,走路的脚步声很响,而且是脚后跟先着地发出闷闷的钝声紧接着脚掌“啪”地落在地上,随后迈出另一只脚。
此刻班里很安静,他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异常清晰,连赵佚旁边一直看书还没来得及问名字的同学都抬头看了这位老师一眼。
所幸他转了几圈就回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了:
“已经超出规定的报到时间十分钟了啊,我看还有几个同学没来,这就是我要强调的第一点,在别的班我不管,在11班你们一定要遵守规定的时间!现在忽视一分一秒没人会把你怎么样,难道高考的时候到交卷时间了你们也能多拖延时间不交卷子吗?”
还没等赵佚想明白迟到和高考交卷子有什么联系,老师又开口:
“我姓刘,是负责你们从现在到高中毕业的一切学习生活相关事宜的班主任。待会儿我会发一个表给你们填写,写好后统一交给班长。有人愿意当班长吗?”
刘老师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又问:“有人之前当过班长吗?”
这次前排有一个同学举起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
“郝杰。”
“好,那就由郝杰同学暂时代理班长,之后有同学想担任其他班委的职位就来跟我说。”
分班之后,政治历史地理这些文科的课程就正式从理科班的课表上隐退了。赵佚他们是高考改革前的最后一届,听说到下一届就变成除了语数英三门必修课外,再从其余六门里选三门来学习。尽管没经历过那种模式所以没办法评价,但赵佚明显感觉这学期的学习压力直线上升。
互爱一中和周围所有地区的高中都默认在高一高二两年内学完所有课程,然后整个高三都用来做题、模拟考、讲题、再做题。题海战术对于校方是非常省心省力的方案,只要布置任务从各省搜罗题目再安排下去,用对错和分数评定每一个学生,完全不用考虑学生的个人发展、兴趣爱好、人格健全度等等因素。每次考完试后,一张成绩单倒数第二列的数字就是每个学生本次考试的总分。在校方看来,这一个数字能够决定该学生未来三年、十年、乃至一生的命运。
在学校对外的时间表上,起床时间那一栏写着“6点20分”。但事实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陋习,先是有人稍微早起一点为了能慢慢吃早饭,再是有班主任明里暗里表示学生就应该提前到教室,到他们这一届连起床之后的二十分钟早饭时间都直接剔除掉,变成了“6点20分之前必须到教室”,高二和高三会在这一时间上再次提前十分钟左右。但有人动作快有人动作慢,为了不迟到,一些同学会提前起床吃个早饭再走,宿舍楼的隔音也没好到哪里去,毕竟政教老师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翻身地声音然后记违纪。每天早上五点半就有同学陆陆续续地起来活动,自然也会吵醒还在睡觉的同学。但是戴上耳塞又会陷入沉浸式睡眠,再醒来就不知今夕是何年了,所以只能也跟着起床。
此时距他们入睡才过去不到六小时。
赵佚体会到了上课犯困的滋味。
以前他上课基本都在听讲,偶尔走神也是在想别的事情。今天的化学课,赵佚正看着老师讲课,忽然脑子一阵眩晕,就像是坐海盗船突然从最高处荡下来,伴随着失重感,他猛晃了一下脑袋想要继续听,却发现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闭上了,怎么也睁不开。挣扎一番总算睁开了眼睛,但眼皮重得像是被强力胶粘上了,借着眨眼的功夫又闭上眼睛才感到一阵轻松。
轻松得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样。
等赵佚再次恢复意识,下课铃响了。班上将近一半的同学如释重负,重重地趴在桌子上甜美地闭上眼睛,还有一些就像刚才的赵佚一样已经神游天外了。
赵佚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坐得直直地睡了一觉。
从来不知道课上打瞌睡为何物的好学生赵佚有点手足无措,但所有人的作息一样,睡眠时间也同样短暂,互爱一中又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高中,家长的质疑会被学校拿升学率统统顶回去,有的家长宁肯相信是自己的孩子晚上不能一闭上眼睛就立马睡着是有毛病也不相信人真的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证一天的学习和生活。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赵佚努力和困意抗衡,但人的力量在自然生物法则面前太过渺小,所以一下课赵佚也只能低下强撑着的头,加入梦游大军。
这天上早自习,在巡逻检查纪律的吴晓芳被一个老师叫住,随后两人行色匆匆地走了。
杨帆告诉他是高三有个学生跳楼了。
一个非常可悲的事实是,互爱一中每年都会有跳楼或自杀的学生。
起初一旦出了事,学校为了封锁消息就会给全体学生放假。因此学生间流传一个恶毒又无可奈何的玩笑:“我去给你们争取几天假期“。也有家长披着白布来闹事,赵佚就见过一家子,乡下人的打扮,背着两个大大的编织袋里面装了行李,坐在他们学校的大厅哭着不走要见校长。他们留了两天之后就无声无息地走了,事情似乎得到了解决,但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过。
今天,这位同学选择在早上的值日生都回去之后,校园内空无一人时,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有传言说她是为情所困,有人说她是家庭不和,还有人说她是被推下去的,众说纷纭,但播散谣言的人里其实没有一个人认识当事人。那个学生的同班同学都被嘱咐不许乱说,但学校高层组织不了人心中隐秘的好奇和揣测。但是校领导对类似的事也算有了经验,知道过几天没人关心事情就会平息了。
赵佚只觉得荒谬。学校的反应让他浑身发寒。
一个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就要解脱、就要迎来崭新未来的学生的生命就这么无端地消逝在校园里,所有校领导都面色不改,该检查检查,该开会开会,校园里平静得让人害怕。
更让人绝望的是,自杀可能是被困在这座牢笼里的这群孩子唯一能出于自己的意志而做出的选择。在当代一些家长眼里,学生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就是上课和考试。心理问题完全是无稽之谈,孩子出现反常就是想得太多太敏感,休学退学似乎比跳楼还要可怕,休学要面临邻居的猜疑、亲戚的盘问,被无形的面子和虚荣所苦,而跳楼只需纵身一跃,肉身翱翔片刻,是非留给他人。
十分失败的生死观教育。
上个学居然还要考虑活着还是死去,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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