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横天·初啼

沉星河湾的月色,是被流水揉碎的琼浆,泼洒在墨色丝绒般的水面上。灵雾如纱,在水波间浮沉流转,将星辉与月光滤成一片朦胧的梦。水草是沉睡的墨玉,在潜流中慵懒摇曳,吐纳着水底稀薄的灵气。

在这片静谧之下,杀机如同暗流,无声涌动。

谢杭,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嵌在一丛最为茂密的铁骨藻底下,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双眼睛生得颇有几分不凡,不似寻常鱼妖的凸出,反倒更近人形,只是瞳孔在幽暗处,会泛起一丝极淡的、如同上好青金石的冷冽光泽。此刻,这光泽中映不出半分诗情画意,唯有全神贯注的警惕。

她小心地调控着呼吸,每一次吐纳,都只引得周遭富含灵气的流水极轻微地拂过她的“新身体”。这是她化形后的第七日。七日,尚不足以让她熟悉这身柔软得令人心慌的皮囊,以及这双似乎专为摔跤而生的“腿”。

化形,于水族而言本是通天之阶。于谢杭,却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件华而不实且行动不便的新壳里。她无比怀念过去那身坚硬的甲壳,那能抵御暗流撕扯、无视同类钳击的可靠伙伴。

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像一盘被剥好了壳、只等下锅的伶仃海鲜。河湾里那些曾经需要忌惮她双螯的家伙,如今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掂量“食材”份量的审视。

水波传来一阵非比寻常的震颤。

谢杭瞳孔骤缩,周身气息瞬间敛至虚无,整个人仿佛化作河床的一部分,与那铁骨藻再无分别。这是她身为螃蟹时便刻入魂魄的本能——不动,即是最高明的藏匿。

一道黑影挟着腥风,迅猛地掠过她藏身的水域。那是一条修炼有年的乌鳞大王,阔口利齿,眼中闪烁着对血食的贪婪。它鼻翼翕动,仔细搜寻,最终一无所获,只得悻悻摆尾,没入更深沉的黑暗。

待那威胁的气息彻底消散,谢杭才于心底缓缓舒了口气。她能感到,后背的肌肤之下,那层无形的“新壳”正在微微发烫——方才一瞬的危机,已让它自行警醒。

这身化形后唯一保留下来的天赋,是她如今全部的依仗。它无形无质,却能在意念催动或危难临头时,于肤表之下化作坚韧无比的防护。过去七日,她全凭这身“硬气”,才数次从生死边缘“滑”了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藻丛中“滑”出,动作带着一种独特的、近乎平移的沉稳。她试过像记忆中惊鸿一瞥的人族那般昂首直行,结果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倒。唯有这般微微侧身、似斜非斜的移动方式,最能让她发力沉稳,也最是心安理得。

“旁行无忌。” 她心中莫名浮起这四个字。在这种姿态下,她对水流、乃至对周身环境的感知都变得异常清晰,能于纷乱中寻得那最顺畅的一线路径。

饥饿与对安全的渴求驱使着她,向河湾一侧更为荒僻的浅滩移动。水渐浅,月华透过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就在她的“脚”即将触及滩涂上圆润鹅卵石的刹那,一种源自血脉本能的、毛骨悚然的惊悸感猛地攫住了她!

无需思考,她的身体已自行动作,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有悖常理的角度向侧后方一“滑”。

嗤!

一道锐利的金芒擦着她的耳畔掠过,将她身后一块顽石击得四分五裂!

“咦?这蟹精倒是滑溜!”一个带着讶异与不满的少年嗓音响起。

谢杭猛地抬头,只见岸上不知何时立了两人。一老一少,衣袂飘飘,周身灵气清光缭绕,与这荒僻河湾格格不入。说话的正是那少年,手持一张金辉流转的小弓,脸上满是猎物脱靶的懊恼。

那老者,目光如深潭,瞬间锁定了谢杭,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种看到上好天材地宝时的鉴赏之色。

“灵气内蕴,形貌初具……竟是只刚化形的蟹妖!”老者抚须,声调平稳却带着居高临下的裁定,“少爷,您运气上佳。这等初化形的水族,血肉纯净,尤以其本源甲壳灵气未散,捉来或可入药,或加一道禁制充作洞府点缀,皆是妙用。”

少年闻言,懊恼尽去,转为跃跃欲试:“那还等什么?福伯,速速为我擒来!正好为我新得的飞剑开锋!”

入药?洞府点缀?

这些词语如同冰锥,刺入谢杭的认知。她看着那两人,看着他们眼中那种打量物件般的目光,七日来积攒的所有不安、彷徨与此刻的惊怒,骤然炸开!

她不想被熬成一碗汤!也不想被摆在某个洞里当装饰!

面对少年再次抬起的金弓,与那老者袖中隐隐旋起的青色风息,谢杭退无可退。

她猛地定住身形,不再寻找遁逃的缝隙。那双青辉眸子死死盯住敌人,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自丹田涌出,奔腾流转。

嗡!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鸣,她周身肌肤之下,似有玄奥的青色纹路一闪而逝,恍若一层无形壁垒悄然筑起。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地张口,吐出的并非呵斥,而是一连串细小、晶莹、慢悠悠向前飘去的气泡。这些泡泡在月光下折射着迷离光彩,其中一个,恰好映出了那少年松开弓弦后,金箭轨迹一个极其微小的、偏向她左侧的偏差。

左!

谢杭心念电转,身体再次展现那诡异的“旁行”姿态,向右侧滑开尺许。

第二支金箭如约而至,果然擦着她的左肩掠过,只在她无形甲壳上激起一圈细微涟漪,毫发无伤!

“怎么可能?!”少年失声。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竟能预判攻击,且有如此护身灵蕴?此蟹……确有不凡之处!少爷,且退开,容老夫亲自收取!”

老者一步踏出,周身威压骤然如山倾泻,强大的灵压让周遭水面为之凹陷。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无比、嘶鸣着的青色风刃瞬息成型,直取谢杭双足,意在生擒。

这一击,快逾闪电,狠辣刁钻,远远超出了谢杭能依靠泡泡预判和身法周旋的极限。

避无可避!

挡得住吗?

谢杭脑中空白一片,唯有求生本能催动着微薄灵力,尽数灌入周身无形甲壳。

青辉再亮!

“铛——!”

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巨响在河滩炸开!

风刃斩在谢杭身前的无形壁垒上,竟被硬生生阻住,爆散成狂乱气流,吹得她发丝飞扬,衣袍鼓荡,脚下在鹅卵石上犁出两道深痕!

她挡住了!但喉头一甜,一股腥气上涌,被她死死咽回。那无形甲壳剧烈震颤,光华明灭,显然已至极限。

老者脸上首次露出惊容:“好硬的根骨!竟能接下老夫随手一击?!”

他不再留手,掌心青华大盛,更为恐怖的灵力开始汇聚。

谢杭的心直坠深渊。甲壳在哀鸣,下一次,她绝无幸理。

绝望,如河底万年寒冰,封冻四肢百骸。

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她脚下因方才冲击而松动的鹅卵石轰然塌陷,露出一个被水草遮蔽的、幽深莫测的地穴!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从中涌出,仿佛其下连通着九幽黄泉!

谢杭猝不及防,身形瞬间失衡,被那吸力猛地拽入黑暗!

“孽畜休走!”老者厉喝,一道更为凌厉的风刃追斩而入!

黑暗中,谢杭只来得及将身体蜷缩,护住要害。

“嘭!”

风刃余劲狠狠撞在她的后心,那层无形甲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彻底黯淡。她喷出一口鲜血,意识迅速被黑暗吞噬,身体随着湍急幽寒的暗流,冲向未知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叹息,在灵魂深处幽幽响起:

“万载悠悠……‘定海’之缘,终是等来了一个……不肯随波逐流的小家伙么……”

洞口之外,老者和少年只看到翻涌的浊水与空寂的河滩。

“福伯,让它逃了?”少年满脸不甘。

老者面色阴沉地望着那幽深地穴,感应着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古老禁制气息,最终漠然摇头。

“沉星河湾地下暗河错综复杂,连通诸多上古遗弃之险地。它受我一击,根基已毁,又被卷入此地,十死无生。可惜了那身……不错的甲壳资质。”

他拂袖转身,携少年化作流光离去。

河湾重归静谧,唯有月华如水,冷冷洒落,仿佛方才那场短暂的、决定命运的猎杀,不过是水月镜花的一场幻梦。

而在那无尽黑暗的地下水域,一个带着螃蟹特有的执拗与坚硬的灵魂,正随着命运的暗流,飘向她传奇的起点。一切,始于一次迫不得已的“旁行”,与一身被打得龟裂、却未曾彻底崩碎的“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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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天
连载中Cressida枣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