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烬

“核对细节?”裴临珩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弧度,转瞬即逝。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目标明确地探向她紧握残片的手。

江见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本能地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焦黑残片的瞬间,档案库角落里,一盏本就不甚明亮的油灯,灯芯猛地爆开一个巨大的灯花。

“嗤啦——”

一声刺耳的轻响,伴随着骤然跳跃的火光!

这本是寻常事,但在精神高度紧绷的江见蘅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她本就处于极度戒备的状态,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光线变化让她下意识地猛地一缩手,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

“刺啦——”

一声布料撕裂的脆响。

她后退时,宽大的青布官袍袖口,竟被旁边乌木架子上一枚凸起的铜质铆钉死死勾住。

力道之大,不仅撕裂了袖口,那锋利的铜钉边缘更是瞬间划破了她手臂内侧的皮肤

“唔!”江见蘅痛哼一声,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立刻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内里的素白中衣袖子。那张至关重要的焦黑残片,也因她吃痛松手,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刺痛让江见蘅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她顾不得许多,立刻弯腰想去捡那张残片。

然而,一只穿着玄色云纹官靴的脚,比她更快。

那只脚精准地、不偏不倚地,踩在了那张飘落的焦黑残片之上。

江见蘅的动作僵住了。她缓缓抬起头。

裴临珩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收回了原本伸向她残片的手,负在身后。

那只踩住残片的脚,却纹丝不动。昏黄的灯光下,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冰封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孟姑娘,看来这悬镜司的案卷……都带着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染血的衣袖。

“连墨狱的灰尘,都沾不得。”

“——会流血的。”

冰冷的玄铁门隔绝了外界风雪,档案库内死寂得能听到血液滴落在冰冷石板上的声音。

“嗒…嗒…”

像某种残酷的倒计时。

裴临珩踩住残片的脚纹丝不动,他俯视着江见蘅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他在等她崩溃,等她失态,等她露出更多的马脚。

手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撕裂的袖口下,皮肉翻卷,鲜血正迅速染红素白的中衣,滴落在脚下的尘埃里,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眩晕感阵阵袭来,但江见蘅的头脑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清明。

不能慌。不能认。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刺骨的寒意混着血腥味灌入肺腑,反而让她混乱的心跳强行平复了几分。

她没有去管地上的残片,也没有试图挣脱那撕裂的袖口,而是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死死按住了流血不止的伤口上方,试图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

然后,她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因疼痛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此刻直直地迎上裴临珩审视的目光。

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和哀求,只有一片被强行压下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

“掌使大人教训的是。”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微颤,却异常清晰,字字如冰珠砸落,“奴婢……愚钝。”

裴临珩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

江见蘅忍着剧痛,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宫礼,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让她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密了一层。

“奴婢奉旨修史,职责所在,不敢懈怠。查阅旧档,核对细节,本是分内之事。”她的声音平稳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恭敬,“奴婢方才……失态惊扰大人,又因光线昏暗,不慎被这架子所伤,实乃奴婢自己莽撞疏忽,与案卷无关,更与大人无关。”她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

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地上那张被踩住的残片,又迅速移开,仿佛那真的只是一片无足轻重的废纸。

“至于此物……”她微微侧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衣袖和被撕裂的袍袖,声音里透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窘迫,“不过是些陈年旧纸的残片,沾了奴婢的血污,已是无用,还弄脏了大人的靴子和这库房地面……奴婢惶恐,请大人责罚。”

以退为进,避重就轻。

裴临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更久。她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嘴唇因失血而微微泛白,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除了强忍的痛楚,竟无半分破绽。她的镇定,远超他的预期。

他缓缓收回了脚。

那张焦黑的残片,一角沾染了江见蘅滴落的鲜血,另一角则印着他靴底的尘泥,静静地躺在地上。

“责罚?”裴临珩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他踱步上前一步,距离更近,那股清冽的沉水香混合着档案库的陈腐气息,形成一种奇异又令人窒息的味道。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按着伤口的手上,鲜血正从她纤细的指缝间不断渗出。

“孟姑娘这伤……看着倒是不轻。”

江见蘅心头一紧,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按住伤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些许皮外伤,不敢劳大人挂心。”

“皮外伤?”裴临珩轻笑一声。他忽然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江见蘅按在伤口上方的手腕。

“呃!”江见蘅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他的手指冰冷如铁钳,力道之大,让她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伤口被这一扯,鲜血涌得更凶了。

“悬镜司的铜钉,常年浸染刑囚血气,锋锐带煞。”裴临珩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耳语,“姑娘这‘皮外伤’,若不及早处理,怕是要留下些……难看的痕迹。” 他刻意加重了“难看”二字,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染血的臂膀。

江见蘅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拼命想挣脱,却撼动不了分毫。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恐惧和屈辱缠绕上她的心脏。

就在她以为他要进一步折磨或直接揭穿她时,裴临珩却突然松开了手。

江见蘅踉跄一步,差点跌倒,全靠扶住旁边的乌木架子才稳住身形,伤口处传来刻骨的疼。

只见裴临珩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触手温润的白玉小瓶。他拔开瓶塞,一股清苦微辛的药味立刻弥散开来。他看也不看江见蘅,只对着她流血的手臂,动作随意地将瓶中药粉倾倒下来。

那药粉落在翻卷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随即,一股清凉之意迅速蔓延,竟然神奇地止住了不断涌出的鲜血!伤口边缘的皮肉似乎也微微收敛了一些。

“悬镜司的金疮药,止血生肌,效果尚可。”裴临珩语气淡漠,仿佛只是随手丢给路边受伤的野猫一点吃食。

他倒完药,将玉瓶随手塞回怀中,又掏出一方素白的、没有任何纹饰的丝帕。

他捏着丝帕的一角,竟亲自俯身,动作堪称轻柔地……擦拭起江见蘅手臂上沾染的血迹和药粉混合物。那冰冷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丝帕,偶尔擦过她裸露的肌肤,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如同被毒蛇舔舐,浑身僵硬。

“孟姑娘,”他一边擦拭,一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修史是清贵事,但在这悬镜司里……”

他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次锁住她惊疑不定的眸子,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握笔的手,得比握刀的手……更稳。

他擦拭的动作停下,指尖捏着那方染血的丝帕,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如同丢弃什么秽物般,随意地扔在了那张沾了两人血迹的焦黑残片之上。

丝帕覆盖了残片,也覆盖了那刺目的血迹。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裴临珩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狐裘大氅。他语气恢复了上位者的疏离,“这库房污秽,孟姑娘受了伤,早些回去歇着吧。修史……不急在一时。”

说完,他不再看江见蘅一眼,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向那扇沉重的玄铁门。门外的黑甲卫似乎早已知晓,无声地为他打开了门扉。

刺骨的风雪瞬间涌入,吹动他玄色的衣摆,也吹散了些档案库里那令人窒息的血腥与药味。

江见蘅僵立在原地,手臂上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冷触感和药粉的清凉刺痛。

她缓缓蹲下身,忍着剧痛,用那只未受伤的手,颤抖着掀开那方染血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同样染了血的焦黑残片。

她将残片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住一把淬毒的匕首。

裴临珩……悬镜司……

这深渊,她已踏入,再无退路。

而那个男人,将是这深渊里,最危险的毒龙。

门外风雪呼啸,如同鬼哭。

江见蘅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拖着受伤的手臂,带着那枚用鲜血换来的残片和满心的惊涛骇浪,走出了这座如同巨兽巢穴般的墨狱档案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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