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跟闻姥姥说什么,被闻姥姥截住了:“都听她的,我不管这事啊。”
“好了姨,就这样说定了。”书画老师扶住我的肩头,略微朝我倾身:“我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还是当朋友更合适,平时都可以来我这儿,玩儿啊看书都行,别总是闷在家里。”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就坡下那个餐馆,她做的鱼片好吃,不合口还能点糖醋鱼。”母亲大概想还人情。我猜书画老师这边也有一部分是要还人情,还来还去的掰扯不清。
“姨你还记得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事儿就算定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闻姥姥略显遗憾地跟母亲提起过去:“你当初小孩要的太迟了,不然这俩小孩能做个伴儿。”
“姥姥,您是认真的吗?”书画老师停下筷子,严肃又开玩笑道:“那时候可没有空调,何必让小孩去遭罪。”
闻姥姥给我夹了片鱼:“现在这样也好。”
我道完谢就低下头,想着书画老师的神情和语气,觉得遭罪的原因并不是没有空调。
初三那年,书画老师带着她姥姥搬到了北城,我与她断了联系。分明是那么小的一个县城,人与人之间却轻易就散了。闻姥姥在我高考结束之前就去世了,书画老师携着闻姥姥的骨灰离开,她不会让姥姥留在这里,她自己也不会留在这里。我是在高考结束后才被母亲告知,而且母亲也联系不上她了,她换了手机号。
书画老师从未回来过,我没有她任何消息。
书画老师家更往西走过几座独栋后天际线陡然下落,接着是几座老旧破败的平房。其中有一间住着一位每天早起打太极的老奶奶。太极奶奶满头银丝,穿着白色的宽布衫,脚踩一双黑布鞋,做“白鹤亮翅”的招式颇有气势。特别是她屋子里还有一个拿破水桶和不锈钢锅盖组装的架子鼔,她打也不用筷子,是那种两头略收的纺锤样的擀面杖,起范儿的时候真是虎牢关把吕布的发冠挑,长坂坡前喝断了当阳桥,跟菜市街从北大埂追着叨人叨到南大街的大白鹅一样朋克。
我偷师过她的太极功夫,后来是书画老师帮我转的正。
再往西一直走走到头是跨河一桥,我只有在跟着大人下乡的时候会去那里。
搬家后我家就住在坡下的小区里,小区外面是超市,对面是医院和菜市街,往东一个巷子是搬家前住的地方,再一个巷子就是老工会,往里走是幼儿园和小学。菜市街往西是我的初中,初中旁边是高中,高中在我初三那年搬到北城,教学楼留给我们用。高中斜对面是一个报刊亭。除了与母亲有关的人际交往,方圆十分钟路程,我在这里活过了十多年。
南城本就很小,步子大些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沿着南大街从最东走到最西的三面红旗,里面装了两个小学、一个幼儿园、一所初中和高中、两家公立医院、三家超市、两家银行、几个政府部门还有一座百货大楼。
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没有走出这半个小时。
再往西是西城,西城的中心是汽车站,在母亲调到城内之前她一直在乡政府工作,需要每天早起赶第一班车去汽车站,再赶汽车站的第一班车下乡。搬家前家里没有洗衣机,母亲每次都带一大包我和姥姥的脏衣服去单位手洗,晚上再带回来之前在单位晾干的衣服。母亲她不喜欢见到我脏兮兮的样子,每天晚上回来看到我都要生气。
我也不想的,可那都是学前班里的男生推我,我推不动他们又没处躲。老师觉得小男孩就是这样的,喜欢找女生玩、爱打闹又没轻没重,说两句就不管了。
我没办法。
我知道母亲对穿干净衣服有执念。她跟我说过很多次,她小时候是全校第一,但没有老师愿意给她系红领巾,就因为她没有干净衣服。我也想在她晚上到家的时候还她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只是总有些事儿半点不由人。
搬家前的房间,很小,很黑。只够一张床和一张折叠床,角落里是电视,姥姥永远在看电视。在我记忆中永远黑着的房间里,角落处永远有个亮起的方块,姥姥是闪烁的屏幕前的鬼影。房间外面是个窄长的通往下楼斜坡的空间,窄的一边面南,西边和房间隔着道墙,南墙到东墙全部开了窗,虽然巷子窄到只够通过一辆三轮车而且对面还是三四层高的楼,但屋里仍然是亮堂堂的。南窗下是锅台,北面是房门,出去后有一个小小的平台,顺着斜坡下去有个漏雨的棚子,里面放着便盆,这里是我家的厕所,母亲晚上要去巷子里的公共厕所刷便盆。我要帮她,但她怕我掉厕所里。
三姨家的表哥那时候上高中也住在我家,他天天和姥姥吵架,他俩为什么非要在我家吵架?真讨厌。他们一吵我就下楼打水,家后面的合院里有个按压的水井,而且那口水井在打水前还要先往井里舀两瓢水,请人做事得先给好处,人情世故连水井都逃不过。
除了打水我还打扫卫生,凡是能做的家务我都会去做。我当时地想法也不光明,只是觉得如果我表现的比她俩好母亲就会多喜欢我一点。
这种美好想象总是不能顺利实现的,比如我拧不干毛巾导致煤气灶进水自己却完全没觉得不对,还在母亲进门的时候就邀功。
其实我当时想打的应该不是水,我应该是想把他们从我家里打出去。真可惜,我不能这么做。母亲还要求我陪在姥姥身边哄她开心,有够难为人的,我都被她折腾到洗胃了。
住在公厕斜对面的那段日子,除了去跳舞和弹钢琴外,最快乐的日子就是跟母亲一起去乡政府。平时我只能坐在那个小黑屋的外面,往下看是诊所、公厕、垃圾堆,往上看是隔在楼栋之间永远扬着灰的天,公共厕所往北就没有更高的楼了,只是有公厕挡着也看不远,偶尔会有一群麻雀在上空飞来,最后飞去。
母亲在底下呆过好几个乡,每个乡的政府大院和周边景色都不一样,但天都是一样澄明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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