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之隔的地面,天真貌美的小公主,亲热地挽着仙风道骨模样男人的臂弯。
“父皇,这可是女儿的心血之作。待会儿,您千万口下留情!”她瞪着双无辜杏眼,不谙世事的脸上写满讨好。
闻言,圣人抚着灰白长须,仰天爆出爽快,且中气十足的笑声。
“哈哈哈!瞧你委屈得。吾何时不留情了?”
“女儿贪心,想要父皇更多宠爱罢!”摆摆手,冗长的仪仗停在楼外,只贴身伺候的三人跟着进了门。
而方才气势汹汹的牢头,此时正跪在阶下,离贵人仪仗所在的位置,隔了足足百层台阶那么远,俯身将头埋进土里,生恐稍有不慎,犯了冲撞。
头皮晒得发烫,汗水一个劲儿往下流。
他也不知道这楼里有什么。他只知道,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的不能好奇,也不能看。这个地方,被好奇心害死的人太多了。
熬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大门发出沉闷一声响,紧接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他试探着抬起头,一双金线银丝缠枝纹的翘头闯入眼帘,又猛地低下去。
“小人,拜见公主殿下!”
“人,都准备好了吗?”沉稳的女声从头顶压下。
“回禀公主,都准备好了,随时出发。”他回道。
“好,若是带不回我要的东西,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是!属下遵命。”
缠枝履远去,巍巍摇落一身木质香气。
行路越久,长安的香味愈发清淡,等完全闻不到时,押送的队伍已在途中马不停蹄行了半月。
辞去高楼环宇,远了宝马香车,有的,只是赶路的商人,高高低低的骆驼,还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
隐隐地,风沙里传来尖叫声。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一黑布覆面的男人不耐烦吼道。
“头儿,这娘们儿磨磨唧唧的,太误事了。还有这小的,就是个没用的拖油瓶。”被问到的男人急吼吼应着,不解气似的,又朝二人挥一鞭。
“啊!”旁边被鞭子扫到的人忍不住厉声惨叫。
“叫,叫,叫!叫什么叫。老子让你叫,让你叫个够!”又是一鞭,接着一鞭,打得那人满地打滚求饶。
纤凝搂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游方,冷不丁开口:“使点儿劲打,打死了事。打死我们这些人,你们也就地,在这附近找个喜欢的沙坑,直接躺进去。”
嘶哑的嗓音,暗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嘲讽。
挥鞭那人见不惯有人在自己面前嚣张,拿着鞭子就要过去。不妨被头儿横剑拦住。他不解。
却听那嚣张的女人继续冷声道:“没了我们,你们任务失败,回去,想必也没有好果子吃,不如大家一起留在沙漠,还能有个伴。牢头,我说的,不对?”
任务的事,是前夜,游方从牢头那儿听说,而后转到她耳朵里的。纤凝之前便有猜测,没成想,从游方这儿得了证实。
只是她想不通,这个任务,到底是什么?
背后驱使他们的人,又是谁?
但一直被关在地牢,她能知道的实在有限。
抛却这些暂且不论,眼下的危机才是迫切该解决的。既然知道他们需要自己,她又怎会还像之前那样,甘心挨打。
自己和游方只是走得慢些而已。白日里要捱风沙刮骨,夜晚要忍受剧降的温度,一路上忍饥挨饿,本来也无力继续走下去,偏那牢头下手还毫不留情。既这样,也莫怪她出言挑拨了!
积压了无数日夜的怨愤,正愁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此言一出,人群中的气氛顷刻间变得紧张起来。
一具具瘦弱的身躯站了起来,直直对上那些豺狼虎豹般的视线。
这不是两方之间初次对峙,也不一定是最后一次,但牢头都能明显感觉到,这次与之前显然不同。在他看来,身前的囚犯凶相尽显,就像走投无路的猎物,在死之前,要做最后一次殊死搏斗。
空气中暗流涌动,无人在意,不远处,新的危机正从荒漠的地底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怀中的游方突然弱弱问了一句:“阿姊,那是什么?”
孩童的声音打破这紧张的局面,众人不自觉瞥去,见前方一片昏黄迷蒙,正有什么东西吞天噬地,迅速朝这边袭来。
普通人哪里见过这场面,瞬间呆立原地。
紧急关头,牢头挥手大喊:“快蹲下!快蹲下!”
危急时刻,纤凝一把搂过游方,头抵着头,将脸埋在底下。
巨大的撕扯之力掠过,她双手交握死命压着游方的背,使二人不被卷走。
风沙如裂刃般,撕开她暴露在外的皮肤,双手一寸寸裂开小口,像绽放的血色藤蔓。她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风沙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对于置身风暴中间的人来说,被包裹在其中的一瞬,漫长得犹如一生。
也亏众人歇脚的地方是一处背坡,天然有利的地形,使他们得以在这场浩劫中幸免。只是,有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一,二,三,四——呸,呸!”劫后余生的牢头站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清点人头。
大家各自拍打着身上的黄沙,牢头勃然大怒。
“怎么只有十五个?”牢头看着眼前老的老,瘦弱的瘦弱,眼睛里仿佛要滋出火星子。
闻言,领头的过来。
“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先引起骚乱,再趁乱逃走?”
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一个一个从他们身上比划过去。然后,停在了纤凝那儿。
这队启程时,六十有余,还没到地方就折损大半。传出去,旁人笑话到不打紧,误了公主的事,小命不保,才是最紧要的。
纤凝也想不到,那几个自作聪明的,会趁着这机会溜走。想来,他们是打算等这波风沙过去,再偷偷逃走。
她瞪大了眼睛,无辜道:“大人明察,小女子与他们非亲非故,这不干我的事啊!”
虽然知道牢头不会对她们痛下杀手,但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何故在这节骨眼上招惹是非呢?
“大人不妨往那沙堆底下挖一挖,兴许能找到人。”她虚虚往旁边空无一物的沙堆指去。不过,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牢头侧身,不屑一顾地往她指的那个方向冷瞥一眼,复回身,嚷着启程。
显然,他不想管那些人了,在这茫茫黄沙中,他们身上连半滴水都没有,若这样都能活下去,也算他们命大。反观自己,任务完不成,就是真的烂命一条。
大家摇摇晃晃起身,刀尖相抵下,一瘸一拐地,朝着昏黄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地方走去。
天边钟乳石状的云堆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的,美得不像话。
一行人慢慢吞吞走了两个黄昏,终于,在第三个黄昏到来之前,到了。
纤凝不知道到哪儿了,她只知道到了。不用再走了。折磨的日子总算暂时结束了。
牢头嗓音沉闷,勒令众人在一处沙坡停下。
她们停下,紧接着又听牢头命令大家继续往前。
“就这儿了”,他居高临下,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手指着另一处方向,“那底下绿油油的东西,摘得越多,越能洗清你们身上的罪恶。去吧,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这儿了”。
众人看他,他脸上的表情从未这样和善,和善得近乎谄媚。
可他越和善,越让人害怕。
她们一个挤一个,极力躲避那牢头的视线,大有后退的态势。纤凝牵着游方,也往人堆中间挤。
见状,牢头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挥挥手,两旁的牢头纷纷以剑光逼了上去。
那些蹒跚的,瘦弱的身影,只好听话地拔腿往前。
对于她们的乖巧,他们似乎早有所觉,浑不在意地将宝剑归鞘。
一个个,埋着头往前挪,如前几日那般。
游方是里面最小的,孩子心性。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便直接说出口。
“阿姊,这里有水。”他见前方好大一汪水潭,兴冲冲地指给纤凝看。
不待她回复,又疑惑道:“要采的就是水潭旁的草吗?他们站那么远,不担心我们逃走吗?”
孩子的问题勾出其他人心底的疑惑,众人不约而同转身,望向站在高处的他们。
“看什么看,赶紧地!”一个年轻些的牢头几步上前,将最近的老者一脚踹了下去。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再不敢耽误,往前走去。
她们想,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辈子没有生在有权有势的地方,也就只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活着了。
纤凝跟在那些人中间。此刻的她,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没有过往,不明将来。
甚至连眼下要做什么,她都不知道。
曾经有一个人,像灯烛般出现在她眼前,短暂地照亮过那种迷茫。可惜对那人来说,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这样的她,哪有勇气要求留下?
“阿姊,怎么不继续往前走?”游方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看见这个保护了自己一路的阿姊面露犹豫,他以为,她是害怕了。
“阿姊,等下你就站在边上等我,我会采很多草,回来我们一人一半。”
孩子的笑容比天边白云还要纯洁几分,纤凝纷乱的心绪顿时有所收敛,回他一个同样的微笑。
没想到,游方小小年纪,已经这么有担当。她想告诉他,自己不害怕,她们可以一起下去采草。只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便撒手,像马儿一样冲了出去。
纤凝哂笑:方才自己还夸赞他稳重,没成想,下一刻就破功。
“阿姊,你看,我摘了好多。”他挥舞着双手,迫不及待向纤凝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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