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齐孟馥合上书页,将书轻放,揉了揉太阳穴。

夜已深。

候在一旁的小厮赶紧道:“二少爷,先前二夫人派人来过,她在等您。”

齐孟馥只道知了。

这位新娶的夫人是父亲齐太尉故交的女儿。那故交是位大儒,娶了当地最美的女子为妻,女儿相貌美丽,性格温柔贤淑,嫁入齐家后孝顺公婆,和睦妯娌,与他相敬如宾。

着实是世上一等一的良配。

齐孟馥重拿起桌上的书,翻开,道:“告诉夫人,我书未读完,请她先歇息。”

小厮转了转眼珠,赔了笑,道了声知了,退步离去。

齐孟馥合上书页,漫步至窗边看向花溪巷的方向。

他的大娘子,一等一的美人,一等一的温柔,一等一的贤惠,一等一的良配。与她相处若春风拂面,若细水沁润心田。

正因这一等一,正因若春风、若细水,太过无趣。

他心中记着,脑中念着的却还是那花溪巷的罪人之女褚音铃。

褚音铃……

她一直唤他为“二郎”。

褚音铃,她长发如火,红发是外族的象征。若是细看,那双勾人魂魄的眼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红。

她热情,她美丽。

她是异域,也是江湖。

住着高宅大院,厌倦了功名利禄的男人谁不渴望身边有这般女子相陪?

如此女子,偏是倾心于他。

齐孟馥浅品一口淡茶,望着花溪巷,略有痴态。

褚音铃……

褚音铃……

他也曾为这个女子癫狂,为她背离家族,为她舍弃父亲精挑细选、能为他仕途铺路的大娘子——他上一位大娘子,一位尚书家的小姐。

本以为有情饮水饱。

实则,苍鹰如何能与麻雀同住一窝?如何吃得了麻雀喜欢的谷糠?

他终离开了花溪巷。女子,如何比得过前途?

不过是一段情。

不过是一个女子。

可他始终忘不了。

另娶那日,他怀抱其他女子那日,他似乎都能感受到褚音铃那蛇一般的玉臂又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娇软得几乎滴水的呢喃声似乎长了一排小小的牙,轻咬着他的耳垂。

若你爹爹不是罪臣,那我二人,便可朝朝暮暮,天长地久。情到深处时,他呢喃道。

二少爷,你又在胡说什么?

那有着一头红发、灵动的褚音铃翻身将他压于身下,咯咯笑道:二郎,就算爹爹依旧身居高位,音铃依旧是见不得光的外室生的女儿。太尉家的二少爷,如何会明媒正娶这样的女人?

何况……

她在他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咬得他吃痛,咬得伤口冒出细细的血珠来。何况,你为何不喜明媒正娶的官家小姐?不就喜欢我这股狠劲,骚劲?若音铃是细心养大的温柔贤惠的官家小姐,你又怎会多看音铃一眼。

恍若隔世。

齐孟馥抬手覆于之前的咬伤处,摩挲许久才触碰到一点点伤疤的余痕。

似乎疼痛依旧,似乎还能嗅到了褚音铃身上永不消散的香味。那香味多变,偶尔是花香,偶尔是果香,更多时是迷人心绪的女儿香。撩拨得人心猿意马,宁愿醉死在她的温柔乡中。

“音铃。”他轻念她的名字。

苍鹰终究是在天空翱翔的。

那陋巷如何容得下他的傲气与志向?

他回到了父亲身边,正逢科考,得中。

太尉的儿子,即便名次靠后也可留任京中,如今的他虽不过是京城的七品小吏,可他的顶头上司,有谁敢给他眼色看?谁人不知他前途远大?

只是可惜了,为了褚音铃与尚书家的小姐和离。

“少爷。”小厮又推门而入。“齐九说温家那小子又去了。与往常一般求褚姑娘办事呢。”

齐孟馥怒意。

办事,呵,醉温之意不在酒。“……可曾住下?”

“不曾,不过商贾之子,难道比得上公子您?依旧狗一般走了。蹲在褚姑娘门口叼着草根发呆呢。”

齐孟馥心中悦了。

他的女人,永远只是他的女人。

怪只怪褚音铃太过倔强,非要明媒正娶才肯继续与他相好——不过是个名分!情爱难道不比名分重要?她一个罪臣之女!分明知晓得不到任何名分!偏要这般为难他!

分明已成了他的女人,已与他不知在床上欢.爱过多少回,难道,别的男人还会要她不成?

可齐孟馥心中有忧。

褚音铃那般美丽热情的女子身边从不缺恋慕者,花溪巷那种地方——

他安排了阿九在她身边,盯着她。

他的女人,永远只能是他的女人。

齐九蹲在树上,看见蹲在门外的温涵又被褚音铃唤进了屋。

齐孟馥叮嘱他有事定汇报,他用信鸽传递了消息,本以为今夜之事到此便罢,却不曾想温涵未离去,褚音铃又将他唤进了屋。

他心里堵得慌。

褚音铃。

这个女人有一头红发,一双在太阳下看来似乎是红色的美丽眼睛。她喜赤足在院中跳舞,带在手腕、脚腕的银铃随舞歌唱。

美得令她心悸。

可她是公子的女人。

齐九死死盯着。

胸口一起一伏。

屋中烛光幽幽。

褚音铃的手缓缓爬上温涵的手臂,柔软,又多情。

温涵知晓,那柔软下藏着锋刃,那多情是诱惑,又是迷惑。无名酒馆,接江湖所有事,寻人的,寻宝的,皆可在此求得消息,需要的不过是钱财。可江湖鱼龙混杂,最不缺恶人,褚音铃独自经营,怎会是娇软无力之人?

别人绵里藏针。

她绵里藏刀。

温涵望着那双眼睛。

红色的瞳,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伤心哭泣过,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愤怒不满。

让他心疼。

“你怎么,逃了?”

“不是逃、不是……”温涵吞咽了一口唾沫。却小心拉住褚音铃的一只手贴在自己面上,道:“音铃……可是寂寞了?我陪你,你睡。我在一旁看着。”

“你不想?男人不都喜欢这个?温公子可是嫌我脏?”

“我曾眠花宿柳,我才脏。在我心里音铃干净得就像一簇落在梅花上的雪。我怕音铃后悔。齐家那种人家,你若是‘不干净’的,进不得他家的家门。”

“我可进得你家家门?”

温涵眸子一亮,却又暗了,只笑道:“若音铃愿意,温某一定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却又笑了:“即便知晓音铃只是逗逗我,我也甚是欢喜。”这便昂首挺胸,走得正义凌然,浑身君子之气。“音铃,我明日早些来探望你。”

出门。

关门。

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道:“废物。有机会都不上。”

却又叹道:“可她是我放在心上的人,我如何忍心她自轻自贱?”

晨光熹微。

温涵依旧蹲在褚音铃家后院小门。无人留心他,花溪巷的人起得早,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只为挣一口吃食。

邻家蜜娘那处又来了男客。这次的男人肥头大耳,浑身汗臭。英俊的嫖.客与绝色的妓.女的故事只会在书中意味隽永。

时间不长。

蜜娘送客,娇声娇气唤着“哥哥好生厉害,下回再来。”

温涵不禁道:“姐姐装得倒也辛苦。”

“没小兄弟你苦。前后两年,有无事皆来。”

“温某不过塞过几枚铜臭物。算什么情根深种?倒是姐姐,温某尚未数够一百那人便穿戴整齐离开,姐姐依旧‘哥哥好棒’。着实令温某惊叹,这般演技,若是再生得美些年,若天靖城依旧允许秦楼楚馆存在,你怎都得混个天靖城第一名妓的称号。”

“我呸。空披了一身绫罗,骨子里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混子。那么多圣贤书读到何处去了。姐姐我最喜这种客人,毕竟给的都是同样的钱。”

“姐姐教训的是。姐姐,攒够钱就别做了。要不我帮你?”

“滚,老娘自己有身子,不用男人的钱。”蜜娘拉紧衣衫,逃一般离去,重重关门。

温涵长叹。

阳啟几十年前便取缔了秦楼楚馆,可若有人买,便有人卖。

若不是有千万般的苦处,谁又甘心沦落至此?

晨光再好,也有照耀不到的地方。

温涵顺手摘下墙角下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小球,轻晃,白绒绒的小伞朝着晨光而去。

“事情就是这般。总之,多少有些后悔。”

温涵一头砸向桌子,砸出铿锵声。

心中坚定,口上却万般后悔。

坐他对面的便是他小妹温苗苗的女夫。

雁渡关的疾风小将军泪十三。

泪十三是女子,照理说温家人作为京城大贾绝不会允许捧在手心的女儿嫁给一个女人。

说出去终究不好听。

可耐不住拿出去实在是好看。京城人谁人不知,泪十三的师父是皇帝的义姐,是太.祖皇帝亲封的栖梧城县主?

商贾若是在朝中有靠山,行事便容易许多。

这女女婿在丈母娘眼中也便好看了许多。

温涵羡慕道:“若我有你那身份,音铃不定会多心悦我一分?”

却又自顾自否认:“不会,若她看中这个,为何不做那齐家二公子的外室。”

“知道你还问?”

“多问问,心中有底。”

泪十三抱臂漫不经心道:“是我肤浅了。今日听岳母岳母道兄长三两日便去音铃那处花钱,两年花了三千两。”

“我温家虽不是阳啟巨贾,却也是排得上号的富商。三千两,不多,不多。”温涵又道:“音铃做事收钱。可做她那种营生的,需在道上多方打点。一桩生意看收得多,却也不过攒下二三两银。加上她爹爹的,身边约有七、八百两。若是节约些也足够一生所用。可那太尉家的公子如何吃得残羹冷炙,过得辛苦日子?不过半年,囊中羞涩。齐孟馥饿死便饿死,我看不得音铃受苦。”

泪十三道:“兄长的心思我不懂,却大受震撼。是我肤浅了。”

温涵干笑,心道当年你为追我妹妹什么招数没用过?今日在此装什么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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