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
整个天地都堕入如血般的黄昏之中。
有一束光线通过窗口照进城堡，正好照在艾丽娅泛红的脸蛋上。
她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似乎还没从噩梦中逃脱。
安娜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然后一直握着她的手，执着等待着她的苏醒。
“只是睡着了……”
安娜听见医者在屋外走廊向凯瑟琳陛下汇报道：“也许是休息不够，可能是殿下最近太过操劳……”
不，并不是如此。
更加清楚原因的安娜垂下眼眸，紧握住艾丽娅软软的手。
殿下的疲劳和昏睡，应该有更深层次的缘由。
“你听见了。”挥退医者后凯瑟琳进入了房间，房门本就没有闭合，凯瑟琳走进来后却将其关上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作为她身边的贴身侍女，你应该最清楚具体。”凯瑟琳站在安娜身后，视线越过这个女仆，落在自己可爱的小女儿上，目光柔和了瞬。
艾丽娅还在沉睡。
望着她睡梦中仍皱着的眉头，凯瑟琳自己也感同身受般揪心。
安娜没有松开紧握艾丽娅的手，她回过头，与这位气势凌厉的陛下对视。
她心中因对方神情冷漠的脸庞畏惧了下，眼神也有所退缩，“殿下这几天一直受梦魇困扰，睡得不是很好。”
“我知道，”凯瑟琳皱了下眉，“不是这些已经汇报过的内容，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安娜不是很明白，但依言照做道：“我觉得这很危险。”
凯瑟琳点头：“继续说。”
“我认为……殿下的梦不是单纯的梦。它可能是一种预警，是一种警告，因为什么原因殿下可以感知到，随着日期渐近，它也许会愈发频繁，愈发清晰。”安娜说道。
这些念头不是凭空诞生的，这些日子里一直在安娜心中酝酿，越是思索，就越是确定。
像是冥冥之中，她就已经学过这些知识。
安娜觉得这种感觉和艾丽娅的预知梦很相似，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也会发生在她身上，便也只能猜测，也许这和她的过去有关。
安娜没有向凯瑟琳分享关于自身的猜测，继续往下说：“这很危险，我们不清楚殿下预知梦的成因，就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控制，也就没有办法保护殿下。同时，殿下预知到的事情也是一种不安全的隐患。”
“……这就是我的想法，陛下。”
话落的瞬间，安娜感觉到氛围变了。
她没有看向凯瑟琳陛下，只是紧张而沉默地等着对方的回应。
安娜在心里发愁地想：艾丽娅一贯只知道她是凯瑟琳陛下指定的贴身女仆，却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决定，实际上，连安娜自己都不明白。
她是个没有过往的人，曾几度回忆追寻过往，但那些过去却被迷雾深深遮掩，她穿梭其中，握不住任何记忆。
安娜只记得最初最初的记忆，就是自己站在凯瑟琳陛下的面前，对方的眼神复杂，将她从头看到脚，却一语不发。
就在安娜忍不住发抖的时候，这位严厉的皇后伸出手将她握住，然后被带领去看摇篮里的小艾丽娅……
“你说得很好。”凯瑟琳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安娜这才注意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到床边，垂着眼温柔地看着艾丽娅。凯瑟琳陛下总是习惯绷着脸，也许是她的气质过于冷峻，只是简单压一下眉毛，就能让人觉得威严害怕。
在安娜的印象中，皇后陛下也只有在子女面前才会垂下眼角，柔和了眼神。
凯瑟琳将艾丽娅脸颊旁凌乱的发丝捋整齐，然后再看向安娜。
“你把艾丽娅照顾得很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安娜说。
凯瑟琳颔首道：“但也是你内心真正想做的。”
“……”安娜一惊，对方看破自己了吗？她不确定，但对方的态度似乎并不强硬，也许仅是一道敲打。
安娜暗自猜测，边思考这一瞬最好的应答是什么，边犹豫着回道：“承蒙您的夸奖。”
凯瑟琳看着她，再度露出了安娜不能理解的复杂神色。
难道是说错话了？
正当安娜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凯瑟琳移开了注视。
“去休息吧。”凯瑟琳道：“让我陪陪我的艾丽娅。”
“……是的陛下。”
安娜只能服从地退出房间。
天边的夕阳即将落幕，如血的黄昏不知何时退却，变换成迷幻的紫色。
安娜站在城堡露天的走廊里望着远处海洋，那里原本只有半块西沉的太阳，随着时间推移，现在剩下的那一半也落入海里了。
天空暗下去了，雾气升起来。安娜望着雾气慢慢爬升将远处的景色朦胧，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内心有些彷徨。
凯瑟琳的眼神在她心里久久不散。
身边的每个人身上似乎都有着秘密，艾丽娅不知道为何出现的预知梦，凯瑟琳每每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自己的过往之谜……
安娜觉得自己就像是游在海里的鱼，在浑浊海域迷失了方向，看不清前路，她努力地游曳，只找到了一团小而恒定的温暖光芒。
——艾丽娅就是她的方向，是唯一射破迷雾的那道光。
远处此时走来一群侍从。
“安娜大人。”经过的时候，他们屈身面向自己行礼。
安娜颔首回应，一眼扫见这几位侍从端着的盘子上是大盘大盘的肉，并非是日常该有的菜肴。
安娜询问道：“这是……”
侍从意会答道：“这是要送往花园的菜肴。”
花园？
安娜这才想起来，因为艾丽娅的十一岁生宴要到了，国王陛下正频繁设宴欢庆，借着这个名头邀请了众多爵士，包括很多远在疆土边际的偏远贵族，一些他国使者也前来祝贺，同时也不乏腰缠万贯的商人千里奔赴来赴宴。
这么多的人陆陆续续到达，国王陛下不仅每天都设宴，夜里还会留人聊天，在这期间两位王子殿下也是每日作陪忙得不停，毕竟他们已成年，都要学些帝王之术了。
事实上，安娜明白这样大的阵仗和这么多的人群并非只因艾丽娅而起，更多是为了利益而来。
洛里里尼王国于海湾处崛起，海产品丰盛，尤其盛产珍珠，借着鱼虾和珍珠贸易，洛里里尼日渐兴旺逐渐扩张，领土内又圈了几片平原和矿产。
国内和平安乐，政策又深得民心，怪不得百姓能够丰衣足食，贸易通向各国，短短百年间就脱离了当初的小城镇，早已不同往日。
这些都是国事，本来是与安娜无关的，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出自内心深处的某种预感，她却走上另一条回自己房间的路。
这条路更远，但有条通廊经过花园，大老远地就能看见花园亮起的灯火，灯光明亮犹如白日，人群簇拥欢笑，杯觥交错。
安娜留神辨认，很快从人群中找到几位有印象的大人物。
她发现普尔曼陛下和两位王子殿下都在庭院的中心处与一个人交谈，有些眼熟，却回想不起来，与此同时，她还在这人身后的侍从里发现了个更令人惊讶的人物——
那位褐发男子。
今早艾丽娅特意去看的那支旅行商队里的人。
说明此时正与国王陛下交谈的，就是那支商队的商人。
商人身后的褐发男子十分警惕，几乎是在安娜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抬头望来。
安娜想与他对视，发泄自己的怒火，虽然这是迁怒，但她难以自制地怪罪于他们，因为公主殿下今天正是为了他们才昏厥不醒。
然而理智催促她冷静，所以安娜仅是立即背过身，躲藏在石墙柱子后，不让对方记下她的面貌——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她又身处灯光微暗之处，对方未必能看清。
可她却有种直觉，对方一定看得见。
出于谨慎，安娜耐心等了很久，直到花园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像是在热议什么，她才转过身，然而那个不明身份的褐发男子已经找不见了。
引起花园喧闹的人是奥卡姆侯爵——王后陛下的哥哥。
奥卡姆侯爵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这是安娜的看法，对外奥卡姆侯爵总是热情的，礼数周全的，贵族间的名声极好，仅有部分侍从提及这位人物会面露恐惧，但又避而不谈。
安娜猜测对方私底下未必如流言般亲切，说不好以折磨为乐，以杀戮为喜。
但也许是奥卡姆侯爵有意收敛，或这确实是捕风捉影的谣言，总之，并未有直接证据指向对方是暴戾、残忍的个性。
奥卡姆贵为侯爵，论爵位高低仅次于伯爵。他日常便喜欢穿华贵的服饰，戴最稀奇罕见的珠宝，国王陛下分配给他的那片土地不需多打理也能丰饶，每年能从中获取的钱财不知多少。
安娜猜，奥卡姆侯爵平日的那些奢侈消费就是靠封地的收入持平的。
这次不知道奥卡姆侯爵又从哪里弄来一头成年白老虎，简单拴着一条小皮绳就牵出来晃悠，周围的贵族夫人们既害怕又兴奋，远远围着白老虎低呼不止。
奥卡姆侯爵隔老远就向国王行礼，面带热情的笑容。
国王陛下等到他走到面前时才张开双手，似乎很开心地与侯爵相拥，甚至还摸了摸那头姿势慵懒的白老虎的头，两位王子殿下反倒因为这头大白虎的原因显得很拘谨。
如果是公主，哼，公主肯定会欣喜地扑上去摸摸老虎，她向来喜欢这些小动物。
安娜失笑地晃了晃头，不太明白自己突然升起的对比念头。
“你是洛维艾丽娅的侍从？”
安娜猛地转身，弓身，手按在大腿处——隔着一层裙布，那里绑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好孩子，放松。”
褐发男人似乎被她取悦，天生下垂的嘴角翘起一个小小弧度。
“我只是来见见你。”
“我不认识你。”安娜用余光观察着周围，但这个角落实在偏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于是她让自己更显镇定，冷淡地警告道：“这里是皇宫，你也别想做什么手脚。”
存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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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奥卡姆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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