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后汉倾颓,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群豪并起,英雄志士奋力于危亡之际。颍阴荀氏,天下高门,其祖荀况著《荀子》,德泽天下。荀彧、荀攸,荀湛于其时皆有美名,分投袁绍,魏武。诸葛氏,琅琊寒门也。兄弟三人俱有茂才,时人谓之龙、虎、狗,分投三国,国亡而家存焉。今甥冒昧,欲效荀,诸葛二氏故事,长保富贵……愿舅父大人身体康健,甥蟠笔。”
一封长信,洋洋洒洒近五百字。先叙家常,后不轻不重的聊了一番政事,以三国世家门阀之故事为自己支持九皇子的行为做了掩饰。
将笔搁在笔架上,薛宝钗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心想糊弄舅舅这个聪明人真不是件容易事。
饶是她已经有了梦中记忆,近些时日更是多番历练,称一句胆大包天也不为过。
但这封信还是写地无比艰难,几有超越献给九皇子徒波那份盐务改革疏的感觉,这散落一地的废稿就是明证。
不过好算是给磨出来了,应该能应付一阵。至于之后,之后九皇子就潜龙出渊,势大难制了。
不过舅舅果然是积威深重,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股子劲头一耗尽,面对他又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只是她心里如明镜一般,自从抱上了九皇子这条潜龙的大腿,没了近在眼前的家、族倾覆之危,她想再如从前一般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是绝不可能了,怕舅舅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会孤注一掷的都是输无可输的赌徒,但凡稍有身家,就绝不会如此冒进。
想她薛宝钗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穿上鞋子,是绝不可能再一脚塌进烂泥坑里的。难怪父亲总说生意越老,胆子越小。
薛宝钗一面胡乱想着,一面吹干了纸上的墨渍并把雨墨叫了进来。
雨墨推开门,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薛宝钗丢在地上地废纸团,让薛宝钗看得一阵好笑:“磨蹭什么,唱戏呢?还不快进来,踩到了不要紧的。”
雨墨并不照做,还小声反驳道:“我娘说了,少爷是神仙般的人物,将来必然是要为官做宰,光宗耀祖的,踩了您写的字,是要遭报应的。”
薛宝钗不禁莞尔,只是好话人人爱听,她也懒得去纠正雨墨话中的错处。只是吩咐道:“打上火漆,按地址把信递送出去,记住了用厉师爷给的印鉴递送。”
雨墨恭声应是,只是薛宝钗还听到了一句语焉不详的嘟囔。左右她这段时间积攒了太多压力,逗弄小厮也不失为一种释放方法。
她干脆地问了出口:“雨墨你又在嘟囔些什么呢?莫不是在骂少爷我?”
“不……不是的。”雨墨被问了个猝不及防,着急摆手解释道:“小的只是好奇,怎么今天这封给林姑娘的信这么厚?”
“谁说这份信是给林姑娘的?”这下轮到薛宝钗猝不及防了。雨墨只是略认几个字这件事薛宝钗是知道的,她有把握,雨墨是绝对认不全信封上这个地址的。
雨墨回答地十分理所当然:“不是给林姑娘的信少爷你为什么要我用厉师爷给的印鉴让巡盐驿司递送?”
薛宝钗一噎,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雨墨问住的一天,只是这回嘴意外地比脑子快地多:“就算用巡盐驿司递送,怎么就不能是我给林世叔的信呢?”
雨墨露出了更加迷惑的神情,挠了挠头半天没说出什么,薛宝钗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雨墨地窘态,她就想看看雨墨这个锯嘴葫芦这回能憋出什么话来。
“少爷,府上是出什么事了吗?”憋了半天,雨墨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仿佛怕触怒薛宝钗一般。
“为什么这么说?”薛宝钗被雨墨越说越糊涂了。
“那少爷你连着两天给林大人写信,除了出事,还能是什么……”不止是薛宝钗,雨墨也是愈发迷糊的模样。两人就像不在同一个缸里的鱼,使劲翻腾,但始终没能把水搅动。
鸡同鸭讲,不外如是。
最后还是薛宝钗先反应了过来,明白了雨墨语中之意。不知怎的,心中蓦地升腾起了一股小心思被人看穿的羞恼之意。
她原以为自己借着给林海写信的机会偶尔夹杂一两封给林丫头的私信不会引人注目,没想到最先窥破规律并拆穿的却是自己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小厮。
雨墨眼中如此,落到旁人眼中又是如何的呢?自己现如今的身份是男子,天生就能获得更多的宽容和谅解,但林丫头不同,现如今还小倒不妨事,长此以往,难免闺誉有损。
不过自己赴苏州一月有余,才夹了两封私信回去,自忖所写也无任何逾矩违规之处。最重要的是,林世叔对此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所以,应该还不碍事吧……
雨墨不曾想自己一句无心之言惹出薛宝钗满肚子心思来。
正待继续出言试试自家少爷的心思,就听到自己的少爷颇为烦躁地说了一句:“无事。你手上那封信是送去京城的,你去办就是了。等等,别走,我这还有一封信。”
于是雨墨就只好走上前去,殷勤研磨。结果信没等着,废纸团吃了不少。拢共就十几个字,反反复复写了七八遍,让他看着都心疼那些纸。
薛宝钗欣赏了一阵雨墨躲避废纸团的狼狈模样,心中羞恼稍消,略一沉吟之后写下一行字:“偶得之物,略有长处,以此赠君,愿多展欢颜。”很是满意地欣赏了自己最近又有长进的馆阁体之后,又觉不足,提笔又加了一行字上去:“勿攀墙上树,以免伤身。”
“这封信,连同我前几日买回来的那只鹦哥,用咱家的商行递送到巡盐御史府上。记住了,用最快的速度,而且绝不能伤了鹦哥。”
雨墨如蒙大赦,答应后迅速溜走了。
在书房憋了一天的少爷,真是太可怕了。
入夜,长江一艘不起眼的客舟中。雨墨悄然上前,将一件厚实的秋衣披在了薛宝钗的肩上:“少爷,夜深寒气重,小心着凉,还是回船舱歇息吧。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嗯。”薛宝钗嘴中应着,身体却没有挪动分毫。实在是消息来得过于突然,她还未能完全消化,整个人心乱如麻,全无往常的冷静与淡然。
明明上次家中来信还说父亲精神尚可,怎么今天突然就有人送信来说父亲命在旦夕之间了呢?
父亲千万别有什么事才好,薛宝钗紧握栏杆,双手青白筋络突起而不自知。雨墨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可他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只好干着急。
恰在此时,甲板上传来重重地脚步声。雨墨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厉师爷给他们推荐的护院,姓李,是个身高八尺有余的昂藏大汉,因为眼睛尤其大,被人取了个诨号叫李大眼,大名反而不为人知了。据说是从北边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上有不少人命。
但雨墨就是瞧不起他,因为自打他和李大眼照面起,李大眼就一直保持着醉酒状态。
在府里时一个人在房间里喝,上了船后躲在船舱喝,浑身都是浓郁到散不开的酒气。若非看在厉师爷的面子上少爷对他另眼相待,雨墨早就不搭理他了。
哪有拿了钱不干活,整日酗酒睡觉的道理啊,也就是少爷脾气好,不与他计较,反而好吃好喝的供着他。换做是自己,早就大棒子把人打出去了。
尽管再三告诫自己这是少爷看重的人,不要有情绪,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要是有了情绪,无论如何掩饰都是无用的。
“大眼,你来做什么?酒喝完了你自己去舱里取就是,这是少爷与你说好的。若是有人拦你,你私底下告诉我就好了,不必来寻少爷,少爷现在正在为老爷的事担心着呢。”
话说的很漂亮,算得上有理有据有节,不枉薛宝钗这些时日对他的大力调教。可这回邪了门了,李大眼并没有依言退去,反而正着他那双没有一丝醉意的大眼定定看了雨墨一阵,勾起一个透着讥讽的笑来。
雨墨虽然憨厚,但人并不傻,更何况李大眼的行径根本没有避着他。半大小子好强的心性瞬间就被激了上来,要不是理智尚存,知晓自己这副身板不够李大眼一只手揍的,怕是早上前厮并了。
雨墨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哪怕是少爷跟前得力小厮,真遇到事还是得看老成持重的管事发话。
神出鬼没的管事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管事上前隔开两人,把涨红了脸的雨墨护在身后:“李大郎你有事说事,无事莫来蛮缠。想你与我家小主人签订契约文书以来,阖府上下并未慢待于你,为何如此折辱我家之人。”
对着更为年长的管事,李大眼收敛许多,少见地正了神色:“我既食你家饭食,必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更何况还有厉师爷的面子在。
“你家小主人是个有主意的人,烦请老管事去通报你家小主人一句,今夜会有水匪劫船,望他早下决断。”
“水……水匪劫船?”石破天惊的话把雨墨吓得不轻,老管事的眉毛也不自觉皱在了一处。
不比雨墨这个新晋上位的年轻人,老管事是知道这些长江上悍匪的厉害的。
刚想发问就被李大眼抬手止住了话头:“虎有虎道,鼠有鼠道,这某我安生立命的本钱,老管事就不必多问了。但某敢以身家性命担保,绝无虚言。言尽于此,告辞了。”
李大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而走反而增强了他话语的可靠性,老管事毫不怀疑,要是自己等人不听他的话,今晚若有水匪劫船,他会是第一个离开的。
因为自家给的那些钱只够他报这一次信的,若要他卖命,还远远不够。
安抚住了牙关都在打颤的雨墨,老管事上前向薛宝钗禀报了这个消息。出乎她意料的是,自己这位小主人毫无表示,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冷静地就像在谈论别人的事。
“少爷,咱们是不是打上户部皇商的旗号,往年老爷都是这般做的。江面上咱家早就打点好了,总要卖三分薄面的。”犹豫了片刻,老管事还是忍不住出言规劝。他生怕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明白,让小主人低估了这件事的危险性。
薛宝钗冷哼一声:“没用的,打出旗号不过是让咱们这个目标更为显眼罢了。”
“这……这是?专门冲咱们来的?”老管事人老成精,略微失态之后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没法子的事,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啊。既然来了,那咱们也只好接招了。”薛宝钗吸了一大口江面上的寒冷水汽,只觉一股凉意浸透肺腑,连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当此时黑幕沉沉,天未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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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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