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芍药那边知道了哥哥病死的消息,心下了然,她林家是毁了,她在这冷宫呆了五年,不言轻死,为的不就是自己在扬州的哥哥。
十五岁那年进宫,如今十五年,她一直小心翼翼,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她只要在宫里好好的,不闯祸,变不会给哥哥带来麻烦,她以为如此他们林家便能够一直这般的平安下去,哥哥怎么说都是忠臣。
但是她显然忘记了,哥哥是太上皇的宠臣,却不是他的。
“芍药,蔷薇,这些年辛苦你们两个了。”林暄妍撑起了自己的身子,那美丽的容颜让见到她的人都会想到“所谓美女,应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这一句话来,可惜这些年来,她的身子早已经虚空,如今剩下的也就这具皮囊罢了。
“小姐,女婢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芍药和蔷薇跪在了暄妍的床前,眼中含着泪。
她们两个自小就跟在暄妍的身边,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然后也跟着她们的小姐一起进宫,她们是孤儿,家里闹了灾荒,家人都饿死了,她们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少爷买了下来,送到小姐的身边,她们对着少爷发誓了,小姐在哪里,她们就在哪里,小姐在,她们在!
“芍药,你扶我起来。”暄妍看了眼窗外的景色,春天的阳光看起来真是暖和,她有多久没有出去了呢?
芍药依言扶着暄妍起来,蔷薇拿了一件披风给暄妍披上,暄妍搭着芍药的手走到了书桌前,轻轻的摊开了纸,拿着毛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芍药安静的在一旁摸着墨,蔷薇则是在芍药的身后抹着眼泪。
暄妍愣愣的望着窗外,冷宫地处偏冷,倒是这个院子她生活了五年,在院子里种下了不少的鲜花,院子里还有一颗桂花树,书上挂着几个布做的娃娃,恍惚间,暄妍想起了那个时候还未被打入冷宫,有一天傍晚,疏影和暗香两个拿着皇上赏赐下来的布匹,她们五个关着宫门,窝在一起做着布娃娃,小小的,只有巴掌大。
【娘娘,我们给小皇子也做一个吧。】暗香自己的做好了,又想着给她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也做一个,暗香的女红是最好的,在知道她有身孕的时候,已经做了好些的小衣服小鞋子了,那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自己身边的四大宫女,芍药和蔷薇是跟着自己进府的,而暗香和疏影则是一进府就被分配到自己身边的侍女,年纪不大,比自己要小上两三岁,但是在被陷害打入冷宫之前,她的孩子没了,暗香和疏影也死了,若不是因为她的大意,她们便不会死的,这,是她的罪。
暄妍想了很多,还未进宫时的,成为太子侧妃之后,有了身孕,封为皇妃,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是一个美丽的小公主,最后也没了,然后是晋封,最后流产、疏影和暗香被仗毙,然后进冷宫,再来是哥哥病逝,还有黛玉那娇柔的身体……想的多了,心也是越发的累了。
“我啊,终究还是那个被哥哥娇宠着长大的女孩子。”笑着落泪,把自己写好的信放进信封里,然后交给蔷薇,说道,“蔷薇,送到皇上的手上吧,若是他不愿看的话,就撕了吧。”
蔷薇接过信封,点头,转身离去。
“芍药,我们去外面走走,我今天觉得自己的身子舒服多了。”
“好,小姐。”芍药忍着眼中的泪水,扯出一个笑容,扶着暄妍走出了屋子。
春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驱除了那股冷意,暄妍深深的吸了口气,在呼出一口,笑道:“哥哥为我犬暄妍’为名,取自‘黄鹂对话,正春、色暄妍,物华明媚’之意,我倒是有愧这个名字了。”
“小姐说这话少爷听了可是会生气的。”芍药听了暄妍的话,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心头是越发的不安了。
“呵呵,”暄妍突然笑了出来,“你们怎么还唤他少爷呢,如今也该是唤老爷了。”走到了桂花树下,那边有一个秋千,芍药扶着暄妍坐了上去,小心的护在身后,暄妍轻轻的晃动着秋千,想起了自小,她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个秋千,那是哥哥亲手为她做的,那个从来只读书的儒士为了做那个秋千又是爬树又是劈材的,大冬天里,热出了一身的汗。
想着想着暄妍笑了起来,笑声悦耳动听,清脆如莺啼。
蔷薇这边偷偷的走出了冷宫,一路是向着紫宸宫小跑了过去。
紫宸宫是皇帝水晟的宫殿,分为勤政殿和紫宸殿,而在这个时候,皇帝是在勤政殿的。
蔷薇这一路很顺利的就到达了紫宸宫,在宫门外,被侍卫拦住了,正出来的吴公公看到了蔷薇,走了过来:“蔷薇姑娘,你不是应该在冷宫,为何在此处?”
吴公公是水晟的贴身太监,和宫里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都是认识的,对于蔷薇的印象也是好的,如今见到蔷薇人在这里,想必是在冷宫里安静了五年的贤妃娘娘是要有动作了。
“公公,女婢是为我家娘娘来送信的,公公,娘娘怕是不行了。”蔷薇红着眼眶拿出了暄妍交给她的书信交给了吴公公,带着哭腔说道,“娘娘说了,若是皇上不愿意看的话,还劳烦公公把信撕了便是,女婢在这里谢过公公了。”说着跪了下来,给吴公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吴公公拿着手里的信,有些头疼,想着刚才蔷薇说的那些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念在贤妃娘娘一直都是一个不错的人,吴公公叹了口气:“娘娘,咱家也就只帮您这一次了。”
“皇上,贤妃娘娘让蔷薇带了一封信过来。”吴公公恭敬的站在水晟的身边,低声说道。
水晟看着奏折,听了吴公公的话,手一顿,说道:“搁着。”一双眼睛没有离开自己手里的奏折。
大概是过了一个时辰之久,水晟才拿起了暄妍的信,迟疑了一下,拆开了信封,拿出了信纸。
【当陛下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妾也许已经走过了奈何桥,接过了孟婆手里的汤水。】
【妾嫁于陛下十五年,也陪伴在陛下身边十五年,这十五年来,妾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过一丝的妄想和害人之心,这点想必陛下是知道的。】
【林家已名存实亡,剩侄女黛玉孤身一人,无法管理林家几代积累下来的家产,定当冲入国库,因黛玉自小体弱多病,妾不望陛下对她照拂,只愿她能够平安长大。】
【妾身边的蔷薇和芍药自小就陪伴在嫔妾的身边,妾望陛下放她二人出宫。】
【往事恩怨纠葛,妾早已放下,如今妾想着,该是和馨儿,还有那未出世的小五续母子缘,但愿来世,他们还愿意投身到妾这个无用的母亲肚子里。】
【愿陛下健康平安,来世不再相见!】
“去冷宫。”水晟手里紧紧的抓着那信,大步跨出了紫宸宫,到最后,是直接用跑了的。
永和巷的听雨楼里,暄妍闭着眼躺在床上,嘴角带着笑意,芍药和蔷薇两个人跪在床边笑声的抽泣着,水晟进屋,就看到了那在床上如同睡着了的人,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心情便是沉重了一分,往昔的记忆就会浮现几分出来,有她巧笑倩兮的样子;有她蹙眉恼火的样子;有她无声落泪的样子……更多的却是她淡然无所求的模样。
站在床前,耳边是蔷薇和芍药的哭声,恍然间,似乎是和她那晚悲戚的质问融合在了一起。
那晚,雷声伴着倾盆大雨,她拖着刚小产的身子跪在他的跟前抓着她的衣摆苦苦哀求,外面,她身边的暗香和疏影在唤着她,在求着她进去,仗打在她们身上的声音刺激着她的神经,最后,外面两宫女的声音浅淡了下去,她如同放弃了一般放开了她的手,只是双目无神的望着那大殿的宫门,等待着,期盼着。
直到最后,吴用进来禀复:“陛下,疏影和暗香皆以仗毙。”这句话斩断了她最后的神经,她疯狂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极为的凄惨,如怨如诉。
“陛下若是厌弃了妾,直接将妾打入冷宫即是,何必打杀了两个无辜的女子给妾看呢,妾如今算是都看明白了,妾的馨儿怎么会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没了,妾的小五儿又怎么会在刚成型时就没了,这不仅是因为妾无用,也更是因为他们有一个不愿意他们活着的父皇罢了。”
“陛下为何要如此待妾呢?”
“是啊,因为妾是太上皇为陛下挑选的,因为妾的哥哥是太上皇跟前的宠臣,更因为妾姑姑的关系,谁让妾的姑姑是太上皇的宠妃,因为姑姑让太后不舒服了,陛下自然也是会让妾不舒服。”
“妾身为林家的女儿便是妾这辈子的罪,但是——”他记得,那时候她的目光如刀一般狠狠的刺在了他的身上,他听到她说,“妾无悔,妾为身为林家儿女而骄傲。”
他很想问她,如今你还会为了身为林家的女儿而骄傲吗?
林家曾经是无比的辉煌,但是在林海这一代是结束了,难道对此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吗?
其实不用问,水晟也知道答案,每每说到林海,暄妍总是一副骄傲而幸福的语气,她骄傲的不是林家,而是她作为林海的妹妹,他们兄妹的感情一直让他无比的羡慕。
不过也难怪,他坐在床沿上,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依旧柔软,却已经没有了生息,他的贤妃一出生了就没了娘,可以说是被他哥哥亲手拉扯大的,林海就是把自己的妹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养大的,对她是百般的娇宠,从不让她受一丝的委屈,但是她嫁给了自己,却只剩下了委屈。
“朕终究是辜负了你。”他为了自己的帝位千般算计,万般计较,打压了自己其他的兄弟,除掉了父皇留在朝堂上的势力,如今更是让这个纯真的女子含恨而终。
水晟俯身,把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鼻尖萦绕的是自己熟悉的味道,不曾改变过。
“朕带你回瑶华宫,那里一直为你空着,它的主人也就只有你一个,今日是,日后也是。”怀里的人极为的轻盈,身子也在渐渐的失去了温度,水晟的心慢慢的揪痛了起来,他抱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站在外面,阳光照射在身上,却是寒冷无比。
永宁十一年的四月,雍帝的慧娴贵妃林氏暄妍薨,享年三十。
有传记记载:慧娴贵妃林氏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倾国倾城,十五为雍王侧妃,深得雍王的宠爱,后雍王登位,封为贤妃,生有一女,三岁夭折,之后郁郁寡欢,永宁十一年薨。
传记里记载了慧娴贵妃和雍帝恩爱非常,却不知那不过是一场戏。传记里,描述着慧娴贵妃去世后,雍帝悲痛万分,却不知,那依旧是一场戏。
次年的清明之后,林黛玉病逝,水晟得到消息后,只是平淡的挥退了太监,当天就去了瑶华宫。
“妍儿,林家最后的血脉也走了,你见到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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