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踉跄着向前半步,鬓边的银簪在烛光下晃出冷光。她身后跟着的丫鬟连忙捧来软靠,却被她挥袖挡开。“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在梁间回荡,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前儿锦衣卫抄检园子,库房的锁子都换了新封条,如今府里连月例银子都要打折扣......” 话音未落,邢夫人已抓起案上供果摔在青砖地上,鲜红的苹果骨碌碌滚到王夫人脚边,汁水溅上素色裙裾。
“好个巧舌如簧的当家主母!” 邢夫人扯着衣襟逼近,鬓角的珍珠花坠子扫过王夫人额角,“当年琏儿婚事你横插一手,如今又克扣老封君的身后事!” 她突然掀开灵前桌布,露出粗瓷碗盏,“看看这些粗陋器皿,传出去贾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凄厉的嗓音惊得梁间栖着的乌鸦扑棱棱乱飞,撞得孝幔簌簌作响。
宝钗踩着满地狼藉快步上前,广袖拂过案上歪斜的烛台,烛光在她素净的脸上明明灭灭。她先向邢夫人福了福身,又转向王夫人行礼,腕间护甲擦过裙裾发出轻响:“大伯母且消消气,二伯母管家的难处,咱们都看在眼里。” 她从丫鬟手中接过温热的参茶,“老太太最疼咱们这些小辈,若见得骨肉相争,九泉之下怎能安息?” 说着将茶盏分别递向两人,氤氲热气模糊了灵堂内紧绷的气氛。
四、 外姓人的尴尬与家族的裂痕
宝钗的话刚说完,邢夫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眼神里满是不屑。她上下打量了宝钗一番,见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衣,头上没有任何装饰,虽面色平静,却难掩眼底的疲惫 —— 自从贾母去世后,宝钗便一直帮着王夫人打理葬礼的琐事,忙得连合眼的时间都少。可邢夫人却不管这些,她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刻薄:“我当是谁在这多管闲事,原来是宝姑娘。怎么,你如今还没正式嫁进贾家,就开始替你二伯母出头了?”
宝钗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没想到邢夫人会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她咬了咬下唇,刚想开口解释,邢夫人却又接着说:“你一个外姓人,贾家的家事,轮得到你插嘴吗?你以为你帮着王夫人打理葬礼,就能在贾家站稳脚跟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一天,就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来指手画脚!”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宝钗的头上。她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孝衣的衣角,指尖冰凉。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目光里有同情,有嘲讽,还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薛姨妈见状,再也忍不住了,她快步走上前,将宝钗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邢夫人沉下脸:“邢夫人,我女儿好心劝解,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宝钗虽是外姓人,可她也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老太太待她如同亲孙女,如今老太太走了,她帮着打理葬礼,有什么不对?你若是再这么说话,可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邢夫人没想到薛姨妈会突然发火,她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刻薄的模样:“薛太太,这是我们贾家的家事,你一个外姓人,也想插手?我看你们薛家,就是想借着宝钗,趁机攀附我们贾家,如今贾家败落了,你们怕是巴不得早点撇清关系吧?” 这话彻底激怒了薛姨妈,她刚想反驳,却被王夫人拉住了。王夫人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 眼下是贾母的葬礼,若是闹得太僵,只会让事情更难收拾。
五、无言的悲哀与残存的体面
薛姨妈被王夫人拉住,腕间金镶玉镯子硌得生疼,她咬着后槽牙生生咽下满腔怨气。转身看向宝钗时,才惊觉女儿鬓边珍珠钗早已歪斜,苍白的脸色比身上孝服还要寡淡三分。颤抖的指尖抚过宝钗泛青的眼下,薛姨妈声音里裹着疼惜:"好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故意找茬。" 宝钗点了点头,喉间像哽着团浸透冰水的帕子,望着灵前鎏金描凤的牌位,恍惚又见贾母戴着赤金点翠抹额,颤巍巍将通灵宝玉塞进她掌心:"宝丫头,你可得......" 未说完的叮嘱被邢夫人尖刻的话语碾碎,化作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
宝玉膝盖陷在浸透香灰的蒲团里,望着邢夫人指尖戳向宝钗肩头的模样,忽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攥紧的拳头震得孝衣下摆簌簌发抖,他猛地踉跄着起身,腰间玉佩撞在香案上发出清脆声响。"大伯母,你太过分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沙哑,灵堂檐角铜铃被惊得叮当作响,"宝钗姐姐好心劝解,你怎么能这么说她?还有二伯母,她为了老太太的葬礼,连日操劳,你不仅不帮忙,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你对得起老太太吗?" 话音未落,香炉里未燃尽的香灰被气浪掀得漫天飞舞,落在众人素白的孝衣上,倒像是撒了层薄霜。
邢夫人涂着丹蔻的手指死死掐进袖中护甲,鎏金护甲上的蝙蝠纹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宝玉颈间那枚通灵宝玉,恍惚又见王夫人当年踩着这物件,将管家权从她手中夺走。"宝玉,你一个晚辈,也敢来教训我?" 尖利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灵堂外突然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我是你大伯母,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吗?看来你真是被王夫人和宝钗给教坏了,连尊卑长幼都分不清了!" 宝玉梗着脖子还要辩驳,却被王夫人死死拽住袖口。她腕间沉香手串硌在宝玉手腕上,低声警告:"老三,莫要忘了老太太临终前......" 话未说完,泪水已滚落在宝玉手背。
邢夫人望着王夫人眼底密布的血丝,又瞥见旁侧婆子们交头接耳的模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瞥见灵前贾母画像中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入贾府时,老祖宗亲手给她戴的那对累丝金凤。冷哼一声,她撩起孝衣下摆,对着灵牌敷衍地磕了三个头,木珠手串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这里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转身时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裙摆扫过满地纸钱,惊起几只蜷缩在角落的飞蛾。
灵堂白烛突然爆出灯花,烛泪顺着盘龙烛台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凝成琥珀色的痂。王夫人望着邢夫人消失在垂花门外的背影,扶着香案的手微微发颤。想起昨夜三更还在核对账册,指尖被算盘珠子磨出的血泡此刻又隐隐作痛。强撑起笑靥扫视众人时,瞥见廊下那盆枯萎的白菊 —— 原是贾母生前最爱的 "玉楼春",如今花瓣上落满香灰,倒像是覆了层未化的雪。"让大家见笑了,咱们继续祭拜老太太吧。"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又被穿堂风撞响,惊得供桌上的鲜果碟子轻轻震颤。
宝玉重新跪回蒲团时,膝盖触到沁凉的青砖,恍惚又见幼时在贾母怀里听戏文的光景。老太太总爱用戴着护甲的手,轻轻刮他的鼻尖:"我们家的混世魔王......" 如今护甲还摆在妆奁里,却再无人能护他周全。指尖抚过供桌边缘的缠枝莲纹,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爬进心口,他终于放任泪水砸在素白的孝帕上,洇出大片深色水痕。廊外的风裹着纸钱碎屑卷进灵堂,将香炉里的灰烬吹得漫天飞舞,恍惚间竟像是落了场三月的雪。
宝钗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望着宝玉剧烈颤抖的脊背,忽觉喉间发紧。想起前日整理贾母遗物时,翻出的那封未写完的家书,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她轻轻挪动绣鞋,裙裾扫过满地纸钱,却在距离宝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 就像此刻横亘在贾府众人之间的鸿沟,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再难跨越。檐角白幡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双苍白的手,在为这座摇摇欲坠的府邸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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