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握住平儿的手,力气突然大了起来,指甲都深深掐进了平儿的掌心,平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敢出声,只是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紧紧回握。凤姐却又很快松开,像是连这点力气都维持不住,声音带着恳求:“平儿,我跟你相处这么多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比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丫头还亲。巧姐还小,探春远嫁,迎春……唉,只有你能担事。这本账册交给你,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替贾家报仇!把贾雨村的罪行抖出来,让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平儿看着凤姐眼中的恳求与不甘,那眼神像钩子一样勾着她的心,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滴在凤姐的手背上,又迅速被冰凉的皮肤吸了进去。她用力点了点头,脑袋都快碰到凤姐的手,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奶奶,您放心,我一定会的!我绝不会让贾雨村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好过!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的罪行揭露出来,为贾家报仇,为您报仇!您要是信得过我,就好好歇着,等着看那一天!”
凤姐听到平儿的承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风中残花,短暂而凄美,却又带着一丝释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又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
她松开平儿的手,缓缓闭上眼睛,头歪向一边,呼吸也变得更加微弱了,像是只剩下一丝游气,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了,只有鼻翼还在轻微翕动,证明她还活着。
平儿将账册紧紧藏在怀中,用衣襟仔细裹了三层,又塞进里衣贴着胸口的地方,那里是最暖和也最隐蔽的地方。她能感受到账册粗糙的封皮隔着布料传来的触感,还有纸张的脆薄,仿佛能听到纸张轻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是凤姐的叮嘱,又像是沉甸甸的责任,压在她的心上,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不是一本账册,而是凤姐的性命,是贾家复仇的希望。
5. 寒夜守病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那阴影拉得极长,像是要把整个房间都吞噬。阳光把屋内的药味都染上了一层昏黄,落在凤姐苍白的脸上,竟给她添了几分虚假的血色,却转瞬即逝。寒风呜呜地吹着,卷起院中的落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即将衰败的府邸哭泣,又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平儿坐在凤姐的床边,搬了个小板凳挨着床沿,那板凳还是她平日里给凤姐捶腿时用的,凳面都磨得光滑了。她轻轻为凤姐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凤姐苍白的脸上,心中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堵得她胸口发闷。
她想起往日里凤姐的风光无限,想起她穿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袄,坐在贾母身边说笑时的明艳,那时候的凤姐,眼波流转,口齿伶俐,几句话就能逗得贾母开怀大笑;想起她在荣国府里说一不二,发号施令时的威严,那些管家婆子们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想起她偶尔也会温柔,比如巧姐生病时,她守在床边一夜不睡,亲自喂药。可如今,那个鲜活灵动的凤姐,变成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泪水又忍不住要掉下来,模糊了视线。
小丫鬟春桃端来一碗熬好的药,药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个小豁口,药碗边还搭着一块干净的棉帕,是平儿昨天刚浆洗过的。热气袅袅地往上冒,模糊了药碗上的缠枝莲纹,也模糊了春桃担忧的脸,她轻声说道:“平儿姐姐,药熬好了,温温的,正好给奶奶喂药了。刚才厨房的李妈说,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剩下的药材都被抄家的人搜走了。”
平儿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心中一沉——连药都快没了,奶奶的身子该怎么办?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用勺子舀了一勺药汁,放在嘴边吹了吹,又用唇轻轻碰了碰,确认不烫了,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凤姐嘴边,生怕药汁洒出来。
凤姐艰难地张开嘴,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张开一条缝,药汁刚碰到舌尖,她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那苦涩的味道直冲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却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喉结滚动时都带着痛苦的弧度,像是吞咽着碎石子。她本想推开,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平儿一勺一勺地喂。
“奶奶,慢点儿喝,喝了药身体能好些。”
平儿一边喂药,一边轻声安慰着,眼中的泪水却始终没有断过,滴进药碗里,与药汁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药苦还是泪苦。
6. 账册藏玄机
喂完药后,凤姐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眉头却依旧拧成一个川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像是在做什么极其凶险的噩梦。平儿坐在床边,借着桌上微弱的灯光——那油灯的灯芯都快烧尽了,火苗摇曳不定,在墙面上投下忽大忽小的影子,她只好把账册凑得极近,鼻尖几乎碰到账册的纸页,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吹灭了那点光亮——再次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账册仔细翻看。
指尖划过泛黄脆薄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她发现这本账册不仅记录了放高利贷和贾雨村的事情,还记着一些荣国府内部的账目往来,其中有些账目看起来十分可疑,金额巨大却用途不明,字迹也比其他地方潦草几分,像是凤姐当年记录时故意有所隐瞒。
比如有一笔账,记着“三年四月,送忠顺王府玉如意一对、东珠十颗,银五百两”,后面却只画了个圈,没写缘由——平儿忽然想起那年宝玉被忠顺王府的人带走问话,说是丢了蒋玉菡,后来还是凤姐出面周旋才了事,想来这笔钱是那时打点用的;还有一笔“四年六月,给锦屏风巷某宅送银千两”,连收礼人的姓氏都没记,锦屏风巷是京中权贵聚居之地,不知是送给了哪位大人。
平儿心中一动,指尖停在那行可疑的账目上。她知道凤姐平日里为了维持荣国府的体面和自己的地位,少不了要打点各方势力,这些不明不白的账目或许就是打通关节的证据。若是能好好利用,说不定能牵制住那些如今落井下石、要害贾家的人,哪怕不能翻身,也能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她将账册重新折好,用衣襟裹了又裹,紧紧贴在胸口的地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与账册的重量交织在一起,沉甸甸的。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保管这本账册,不仅要为凤姐报仇,还要查清这些账目中的秘密,或许能为被抄家的贾家寻一条生路,哪怕只是救老爷和宝玉出来,让他们免受牢狱之苦也好。
这时,凤姐突然哼唧了一声,像是在梦里被人追赶,手脚都开始乱动,挣扎着想要推开什么,嘴里还含糊地喊着:“别抢……那是我的账册……贾雨村你这个小人……”平儿连忙放下账册,双手握住凤姐冰凉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声呼唤着:“奶奶,奶奶,我在呢,没人抢您的东西,您别怕,只是做了个梦。”
凤姐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刚从一场混沌的梦里醒来,瞳孔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平儿。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响,好半天才轻声说道:“账册……一定要收好……别被人发现了……尤其是那些查抄的官儿……他们要是知道了,咱们贾家就彻底没救了……”
平儿用力点头,眼眶又红了,声音却异常坚定:“奶奶,我知道,我藏得好好的,藏在最稳妥的地方,连春桃我都没告诉,没人会发现。您放心吧,我一定守好它。”
7. 往事涌心头
凤姐听了平儿的话,又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浅浅的阴影,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的回忆之中,那些过往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闪过,脸上的神情也随着回忆不断变化,时而舒展如春风拂过桃花,时而紧绷如寒霜降落枝头,时而带着几分得意的浅笑,时而又浸满了化不开的苦涩。
她想起自己刚嫁入贾家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刚过十六岁,正是豆蔻年华,鲜活明艳得像一枝带露的红芍药。穿着一身绣着百子千孙图案的大红蹙金绣袄,袄面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头戴累丝嵌宝金凤钗,凤钗上的珠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凤冠霞帔衬得她面若桃花,唇若点朱。迎亲的锣鼓从街这头响到街那头,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贾府的大门敞开着,贾母穿着一身富贵的锦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一众主子站在正厅门口迎接,那时候的她,意气风发,下巴微微扬起,心里想着一定要把荣国府打理得妥妥当当,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王熙凤的本事,绝不让人小瞧了去。
她想起自己为了贾家的生计,四处奔波的日子。那时府里开销日渐紧张,老爷只知和清客们吟诗作对、下棋品茶,宝玉则整日和姐妹们混在一起,根本不管柴米油盐的琐碎。她只好硬着头皮,拉下脸去和那些精明的商户周旋,寒冬腊月里顶着刀子似的西北风去催讨欠款,手指冻得通红肿胀,连握笔都费劲也不敢懈怠。后来实在没办法,才动了放高利贷的念头,每次收账时听到那些借债人的哭求声,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一想到府里上百号人的吃喝用度,想到贾母和王夫人的期望,又只能狠下心来,只为能让这座庞大的府邸勉强维持下去,守住贾家最后的体面。
她也想起自己曾经的风光无限。那时的她,是荣国府的实际掌权人,府里大小事务都要听她决断,连邢夫人、赵姨娘都要让她三分。贾母宴客时,她在席间穿梭安排,应对得体,滴水不漏,总能把贾母哄得开怀大笑;各房主子有了纷争,都要找她来评理,她几句话就能说得众人哑口无言。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们见了她,个个笑脸相迎,满口“凤奶奶”“凤姑娘”地阿谀奉承,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送上来;府里的下人更是对她俯首帖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见了她就远远地垂手侍立。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满室刺鼻的药味和自己残破不堪、连呼吸都困难的身躯。
“都是贾雨村……都是他害的……”
凤姐喃喃自语着,语气中充满了彻骨的悔恨和不甘,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她猛地攥紧了拳头,干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早已被病痛折磨得麻木了。如果当初没有一时心软举荐贾雨村,如果当初没有因为他几句甜言蜜语、几句“恩人”就那么信任他,如果当初没有一次次资助他、帮他铺路,贾家是不是就不会被他罗织罪名,是不是就不会落得抄家的下场?是不是巧姐还能在府里开开心心地玩耍,而不是跟着自己受苦?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让她痛不欲生。
平儿看着凤姐痛苦扭曲的神情,看着她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水,心中也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像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她伸出手,轻轻拍着凤姐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所有的悔恨和不甘都换不回曾经繁华的荣国府,换不回凤姐健康的身体,只能默默守在凤姐身边,用自己的陪伴给她一丝微薄的安慰。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将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清冷的色调。屋内的药味更加浓重,几乎要将人淹没,凤姐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细若游丝,像是随时都会中断。平儿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身子冻得有些发麻,脚都失去了知觉,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紧紧握着凤姐冰凉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她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一定要保护好账册,一定要让贾雨村血债血偿,为凤姐报仇,为贾家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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