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湿绒布,沉沉压在京城西角的胡同上空。贾芸的青布长衫已被深秋的寒风灌得透凉,鞋尖沾着的泥点是他从南城狱神庙到北城吏部衙署跑了整整一日的痕迹。他站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望着胡同尽头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指节因用力攥着怀中的名帖而泛白——那是父亲贾代儒当年在贾府当差时,与现任应天府尹贾雨村往来的旧帖,纸角早已磨得发毛,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三天前,当两名捕快拿着拘票闯进自家那三间小瓦房时,贾芸还在给卧病在床的母亲熬药。铜勺在药罐里“叮”地一声撞出脆响,药汁溅在灶台上,像极了父亲被铁链锁走时,母亲跌坐在门槛上咳出的血。捕快说,父亲当年在贾府管过田庄账目,如今贾府抄家,查出几笔旧账有疏漏,虽无实证,却也要“带回衙署问话”。可这一去,便是三天杳无音讯,昨日托人从狱中递出话来,说狱卒已开始索要“孝敬钱”,若再无打点,怕是连粗糠都吃不上了。
贾芸不是没想过求人。他先去了当年父亲交好的几位贾府旧仆家,可要么是大门紧闭,从门缝里递出一句“家主不在”;要么是隔着院墙冷言冷语,说“如今贾府树倒猢狲散,我们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旁人”。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堵到当年同父亲一起管过库房的周瑞家的儿子,对方却像见了瘟疫般,扭头就钻进了旁边的巷子,只留下一句“你父亲是钦犯牵连,别来连累我们”。风裹着这句冰冷的话吹过来,贾芸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仿佛有块石头压着,连呼吸都带着苦味。
他曾在夜里对着父亲留下的旧账本发呆。账本上的字迹工整,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哪一年给老太太办寿宴采买了多少绸缎,哪一年给园子里添了多少花木,甚至连给丫头们的月钱都一笔笔标注明白。父亲常说,“做人要守本分,管账要凭良心”,可如今,这份“良心”却成了被牵连的理由。母亲躺在床上,咳嗽声越来越重,嘴里反复念着“你爹是好人,是被冤枉的”,每念一次,贾芸的心就揪紧一分。他知道,自己不能垮,就算所有人都避着他们,他也要找到能救父亲的人。
36.1 寒夜徘徊王府外
亥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敲得贾芸心里发慌。他已在贾雨村的王府外站了近两个时辰,脚边的石阶被他踩得发烫,可那扇朱漆大门始终纹丝不动。门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偶尔能看到人影晃动,他几次想上前敲门,手抬到半空又缩了回来——方才他试着向门房递出名帖,对方只扫了一眼“贾芸”二字,便冷笑一声将名帖扔在地上,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府尹大人门前凑热闹,贾府的余党也配求见?”
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到贾芸的腿上。他弯腰捡起那张被踩得脏污的名帖,指尖轻轻拂过“贾雨村”三个字,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父亲带他去贾府,曾远远见过贾雨村一面,当时对方还是个穷秀才,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对着贾府的人点头哈腰。父亲私下说,“此人虽有才学,却太会钻营,日后怕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如今想来,父亲的话竟一语成谶。可眼下,除了求这位“翻脸不认人”的府尹大人,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王府的侧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锦袍的小厮提着灯笼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去街上买东西。贾芸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半吊铜钱,双手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哥,麻烦你通融一下,就说贾代儒的儿子求见,有急事相告,这点心意你收下买杯茶喝。”小厮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的手,铜钱“哗啦啦”掉在地上,滚得四处都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府尹大人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滚,再纠缠别怪我叫人拿你!”
贾芸蹲在地上,一个个捡着散落的铜钱,指尖被冰冷的地面冻得发麻。灯笼的光从他头顶掠过,小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侧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他握着那几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忽然觉得无比无力。夜越来越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只有远处的更夫偶尔传来几声吆喝,在空旷的胡同里显得格外凄凉。他抬头望着王府高墙上的瓦片,月亮被乌云遮住,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就像他此刻的处境,看不到丝毫希望。
36.2 归途遇旧忆往昔
贾芸沿着原路返回,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路过城隍庙时,他看到墙根下蜷缩着几个乞丐,正围着一个破砂锅取暖,砂锅里煮着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冒着微弱的热气。他忽然想起,若是父亲救不出来,自己和母亲恐怕也要落到这般田地。母亲的病还需要吃药,家里的米缸也快空了,今日去狱神庙时,狱卒说若明日再不带钱去,就不让他见父亲了。这些事像一团乱麻,缠在他的脑子里,让他头痛欲裂。
走到一个拐角处,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芸儿?是你吗?”贾芸停下脚步,借着路边店铺的灯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汉子站在那里,脸上满是风霜,正是当年在贾府负责种花的老园丁,姓王。王老爹曾教过他如何嫁接海棠,两人也算有些交情。贾芸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眼眶一热,连忙走上前:“王老爹,是我。”
王老爹拉着他走到一个避风的角落,上下打量着他,叹气说:“我前几日就听说你爹出事了,本想去看你们,可家里实在困难,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实在帮不上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贾芸,“这里有半斤糙米,还有几个我自己做的窝头,你拿回去给你娘垫垫肚子。我知道这点东西帮不上大忙,可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贾芸接过布包,只觉得沉甸甸的,布包上还带着王老爹的体温,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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