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沿的木纹。那炕沿是紫檀木的,质地紧实,从前被丫鬟们用细布蘸着香油擦得光可鉴人,能映出人影,连自己小时候梳着双丫髻、穿着红袄子的模样都能照见,连脸上的酒窝都清晰可见;如今蒙了层薄灰,指腹蹭过去,能感觉到灰尘在木纹里嵌着,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裂痕 —— 是去年冬天,茗烟搬炭时不小心撞的,当时茗烟吓得脸都白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生怕老太太怪罪,特意找了漆匠来补,用的漆还是托人从苏州买来的上好紫檀漆,如今漆也掉了,裂痕露出来,像一道浅浅的伤疤,印在木头上,也印在宝玉心里,每次摸到都觉得疼。他想起小时候,常趴在这炕沿上,胳膊肘支着冰凉的木头,缠着贾母讲 “掰谎记” 的故事,贾母总笑着把他搂在怀里,从描金漆盒里捏出颗金丝蜜枣喂他,蜜枣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沉水香,绕在鼻尖,暖得人心里发颤;那时这炕沿是暖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丫鬟们的笑语声、窗外的鸟鸣声、远处戏班的丝竹声,混在一起,都是热闹的,是属于荣国府的繁华 —— 那时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正艳,姚黄魏紫挤满了花台,廊下的鹦鹉会说 “姑娘安”“二爷好”,连风里都带着桂花的香,飘得满院子都是,连书房里的墨香都被盖过了。可现在,炕沿是凉的,指尖碰着,寒气能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空气里只有苦得发涩的药味和潮冷的雨气,混在一起,涩得人嗓子发紧,连咽口唾沫都觉得疼,像是有根细针在扎着喉咙,连带着心口都一抽一抽的。
“袭人,”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疲惫,连尾音都有些发颤,“你说…… 我爹他,会不会有事?狱里那么冷,他有没有厚衣裳穿?会不会有人欺负他?他身子本来就不好,禁不住冻,要是冻出病来,可怎么好……”
袭人愣了愣,手里还攥着刚换下的药布 —— 布上沾着些药汁,已经凉了,硬邦邦的,上面还能看见贾母枯瘦的手留下的痕迹,指印浅浅的,透着苍白 —— 连忙放下,伸手把他肩上的袄子拉了拉,遮住露出来的颈子 —— 那处的皮肤已经泛了点青,是夜里守着贾母时冻的,连血管都能看见淡淡的青色纹路,像条细蛇,爬在苍白的皮肤上。“二爷别胡思乱想,老爷是正经人,一辈子读圣贤书,没做过亏心事,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声阿弥陀佛,还会把蚂蚁埋在土里,这次不过是被贾赦老爷那边牵连了,朝廷总会查清楚的,总有清白的一天。再说,还有北静王那边呢,从前老爷跟北静王交好,北静王还常来府里赴宴,一起赏梅、听戏,去年老爷生日,北静王还送了柄玉如意,玉质通透,是上好的和田玉,说不定…… 说不定过几日就有好消息了,北静王定会帮忙的,他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这话她说了不下十遍,连自己都觉得虚。北静王自从贾府抄家后,就再没露过面,前儿派周瑞家的去王府递帖子,周瑞家的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衣裳,还在发髻上插了朵绒花,想着能体面些,可连门房都没让进,只说 “王爷染了风寒,不见客”,周瑞家的在门口等了半天,脚都冻僵了,连王府的门槛都没踏进去,最后只得了门房一句 “府里也难,别再来添麻烦了”,回来时眼睛都红了,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连饭都没吃。可她不能说破,只能捡着宽心的话说,怕宝玉撑不住 —— 自从黛玉去了,宝玉就像丢了半条命,夜里常坐在潇湘馆的竹影下发呆,有时候能坐一整夜,连衣裳都被露水打湿,头发上沾着竹叶,眼神空洞得吓人,有时还会对着竹影喃喃自语,像在跟黛玉说话,说些 “林妹妹,你怎么不等我”“园子里的竹子又黄了几片” 的胡话;如今家里遭了难,他若再垮了,这残园子里,就真没个能主事的人了,那些剩下的丫鬟、婆子,怕是也要散了,到时候连老太太的汤药都没人熬,连院子里的落叶都没人扫。
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在积水的青砖上,“啪嗒啪嗒”,带着点急促,像是赶路赶得急了,连鞋底子都湿透了,每一步都溅起小小的水花,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水印,又很快被雨水冲散。接着是王婆子的问话声,嗓门比平时低了些,却还是透着警惕 —— 自从抄家后,府里就少有人来,连从前交好的世交,像史家、王家,都避着走,生怕沾上麻烦,甚至有人路过府门口,都要绕着道走,怕被人看见,传出去不好听,说跟抄家的贾府还有往来;王婆子守在门口,比从前更谨慎了,手里总攥着根拐杖,就怕有人来捣乱,或是来讨债,府里现在连日常用度都紧巴巴的,米缸里的米只够吃半个月,哪还有钱还债。“你是哪来的?这时候来荣国府做什么?没见府里正难着吗?别是来捣乱的吧?还是来讨债的?我们府里现在可没钱!连米都快买不起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喊人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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