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兄不必多礼。”这坐在上位的人,自然是扬州巡盐御史,林黛玉之父林如海。
他穿着一身湛蓝色团花锦缎便袍,久病未愈面色还有些苍白,对何举人挥手说道,“圣上委派何兄与我共商扬州盐政,我却因病一直无法登门拜访,如今病体稍愈,立即前来相见,还望何兄不要怪罪。”
“林大人言重了。”何举人闻言赶忙起身说道,“我不过因是扬州本土人士,得圣上高看一眼,受命前来探望大人病情而已,怎敢妄称共商盐政四字?”
“圣上信任何兄,命你来纠察两淮盐政,何兄又何必自谦呢?”林如海笑了笑,示意何举人坐下,长叹了口气。
“我这一病便是几个月时间,最不好的时候差点一命呜呼,扬州京中上上下下多少眼睛盯着,我怎会不知道,还要劳烦圣上与何兄替我挂心。”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出此伤感之言。”坐在何举人对面的知州闻言插了句话。
“生死有命,我病了这些时日,早已看开了。”林如海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几声,摇头说道,“只盼能在去前多做一两件实事,不愧天恩浩荡。”
“大人正值盛年,何出如此不吉之语。”何举人见林如海话里话外都是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意思,微微皱眉。
“如有天意,又谈何吉凶。”林如海摇摇头,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我这几日身上好了些,也该出来走走,让那些以为我快不行了的人收收心思,免得出什么大篓子。”
“大人病中仍忧国忧民,实乃一代贤吏。”知州与林如海相识多年,摸着胡子笑道。
“谈何贤吏。”林如海闻言忍不住笑着对他说,“当年上任江南巡盐御史突然犯事,圣上点我接任,如今已是几年光景,外人只道这是多么肥的差事,又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凶险,是把人放在火油里炸呢。”
“大人可是又收到了什么消息?”何举人见林如海的语气不同寻常,试着问道,他毕竟只是奉皇命前来协助林如海的,很多事都不能第一时间了解。
“我昨日打起精神查了查账目,发现今春销往扬州附近的官盐,销量减了两成。”林如海见堂外无人,轻声说道。
“可我们之前……”知州说到一半,想到林如海肯定有自己的特殊情报来源,连忙止住话头,“大人的意思是,州府里的账目是人伪造的?”
“两成的销量,这绝不是个小数目,况且可能还有其他没有查出来。”林如海顿首,“两淮的用盐量一向是固定的,今年无灾无害,百姓为何不买官盐了,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大量贩卖私盐?”盐能作为经济支柱的一大原因,就是人不可能不吃盐,如果官盐销量降了,那一定有私盐填充了这个缺口。
“这些年我们查出的私盐都是逐利村夫小打小闹,煮上一二担,或自吃或卖与几户人家,影响有限,命衙役捉了便是,可这次的数目,绝不是小量那么简单。”
林如海说道这里皱起了眉头,如此大规模的私盐生产,到底是谁在帮忙遮掩,换来的巨额钱财又去了哪里?
“林大人可有头绪?”何举人闻言皱眉,他是奉皇命暗中查看两淮盐政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心里难免紧张。
“这些人做事太过缜密,我派了几波衙役人暗中查问,都没有查到私盐的踪迹,只能测一二。”林如海捋着下巴上的胡子,沉声说道。
“官盐销量骤减两成,按理说盐商应该比我们更为着急,可为什么他非但不报于我替他做主,反而隐瞒呢?”
“大人是想说盐商有问题?”何举人皱着眉头想了想,“这负责扬州一带官盐的盐商,背后是——”
知州显然也想到了那个背后的人,两人不知所措地对视一眼,齐齐转头看向林如海。
“二位如今知道我所言的火油里炸,是什么意思了吧。”林如海苦笑摇头,“圣命不可负,然而……”
“这可真是……”知州也叹了口气,三人顿时沉默下来。
“林大人,知州大人,恕何某无状。”许久后,何举人吸了口气,起身拱手道,“然今日之事,何某必定如实密报于圣上。”
“何兄不必如此。”林如海见状赶忙说,“圣上既派何兄前来,我岂不知道何兄的为人?如海今日对何兄说了实情,就是为了上达天听。”
“然而就算是圣上,没有切实的证据,对那位也没什么办法。”知州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怎可能不深谙京中势力,“若想解决这事,还得查出切实的证据。”
“可惜衙役无能,怎么查都查不到地方上。”林如海闻言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总会有露马脚的时候,我们且慢慢来吧。”
“只恨这操弄官盐的人,毁了多少百姓民生。”何举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力,他虽一腔热血报国,却也只能曲折于现实之前。
“我受圣命为江南巡盐御史,却管不了官盐私加价目,以次充好的事,又让私盐泛滥损害国之根本,想来实在是愧对百姓。”林如海闻言有些惆怅,读书为官,谁最初不是抱着利国利民的心呢?
“大人无需如此言语,您治理江南盐政这几年,民生已有极大改善,积弊难除,非您之过。”
何举人回过神来,反而宽慰起林如海,比起那些无能的贪官污吏,林如海为官已是十分清明廉洁了。
“林大人与何兄皆是国之栋梁,就不必这样互相谦让了。不过说到这盐政的积弊,我早上倒是听了席有意思的话。”
知州见正事谈的差不多了,想改善改善气氛,摸着自己的圆肚皮笑道。
“哦?倒是让我们听听。”林如海明白知州的意思,十分捧场地问。
“他说这盐政的弊端出在垄断上,盐商间没有竞争,无法互相督促,所以屡屡逾矩。要想解决问题,就得放开盐引。”
“这话听着新奇,却太过莽撞,为除积弊放开盐引,根本是剖腹藏珠之举。”林如海听了评价道。
“十三岁的小郎,牙才长齐,自然莽撞。”知州想到傅云酒,哈哈大笑。
“难道是大人家的麟儿?”林如海听出知州话里欣赏的意味,有此一问。
如果说这话的真是十三岁的幼子,能想到这里实在难得。
“犬子还在乳娘怀里识字,哪里有这样的见识。”知州闻言摇头,笑着看向何举人,“那位幼子是何兄的高足。”
“可是云酒?”何举人一愣,想起昨日收的小弟子。
“就是他,你这弟子真是厉害,不但举止大方不卑不亢,心里也极有主意。”知州摸了摸胡子,促狭一笑,“倒是让我起了几分抢弟子的心思。”
“云酒不过小儿,大人切莫夸地太过,娇纵了他,还得多加教导。”何举人闻言觉得面上有光,笑着谦虚。
“看来我扬州人杰地灵,又有少年才俊出世啊。”林如海见两人显然都十分看中那个叫云酒的少年,跟着附和了一句。
“他年纪尚小,才能倒是看不出来什么,我看中的是他的品行。”何举人笑道,“贫寒人家出身的孩子,能生得如此自强磊落,实在让人不得不起惜才之心啊。”
“何兄如此欣赏,我倒是想有空见见这位小郎了。”林如海知晓何举人很少直言夸赞什么,见他如此,难免有些好奇。
“那便是云酒的造化了。”
何举人替傅云酒应下了林如海的话,几人又笑着谈了些京师传来的时事,不知不觉日头就到了中午,何夫人遣人来问,是不是要摆饭。
“让夫人在书房后面的花厅摆上三个人的饭。”何举人起身吩咐后,转身对座上二人拱了拱手,“何某不是善于附庸风雅之人,临时居住于此家中一切从简,还望二位大人见谅。”
“何兄这是哪里的话。”林如海跟着起身,“有知己相谈,其余皆是身外之物。”
三人一路笑谈着向花厅走去,何府面积不大,到了地方仆役们还在匆匆摆饭,林如海也不觉得受到了怠慢,反而更可敬何举人生活简朴,随他先进了花厅旁的书房稍作停留。
“何兄的藏书实在是丰富。”一进书房,林如海便注意到了里间墙上的几大架书籍,赞叹了句,哪怕外面那些诗书世家,藏书也不过如此了。
“我平生最爱书,这些年四处走动,不知不觉便收了不少,如今暂时安顿下来都摆了出来,让林大人见笑了。”
何举人知道林如海是书香世家出身,圣上钦点的探花,家中藏书定然极其繁多,只当他是在客套,“午饭饭还未摆好,大人若是感兴趣,不妨看看书当做消遣。”
“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如海笑了笑,与他们一起进了里间,正欲走进看看何举人收藏的书目,却被书架旁百宝阁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目光。
“林大人?”何举人不解林如海为何突然不走了。
“何兄……你这桌屏,不知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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