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摇摇头,没有说话,虽然是嫁出去的姑娘,但是到底贾家是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没办法回去时天天想着,要回去了却又开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
宁荣街上,只街头街尾那里有些小贩挑着担子在那里叫卖,街西的三间兽头大门,正门是等闲不会开的,这会子中门大开,两边站着十来个小厮,不似寻常一般嬉笑打闹,全都垂手肃立站在两旁,贾政一早就带着贾珍贾琏宝玉等人在那里等着,就连一向爱混在书房与小妾们厮混的贾赦也来了。
大约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远远地就瞧见林瑜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两顶轿子晃晃悠悠地来了。
林瑜倒是没想到两个舅舅都在这里等着,才到门口,下了马,快步走到林如海的轿子前,打起帘子,扶着林如海出了来。
林如海倒是没太意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拱手给二位舅兄见礼,林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女眷的轿子是直接抬进去的,到了二门处,算是进了后院,换了一拨人抬轿子进去了,却不是往荣庆堂去,反而是走向了荣禧堂处。
论理,贾赦为长,贾敏回来应该先拜访他才是,只是荣国府的正屋是荣禧堂,住在这里的当家人是贾政夫妇,所以更恰当的说法是,贾敏是荣国府的小姐,回门自然是要去荣禧堂的,至于荣禧堂里住的是谁,这些就不是她这个出嫁女可以管的事了。
就算是王夫人当家做主,但是她也是不敢托大,贸贸然越过大嫂去,更何况还有贾母在上面盯着,一早就与邢夫人在荣禧堂大厅等着了。
邢夫人坐在左首位,与下首王夫人的闲庭信步不同,她时不时的往门口张望,问道:“老太太刚刚还打发人过来问呢,怎么这会子还没到?”
王夫人放下茶盏,擦了擦嘴,道:“从前面过来,还要走一会子,咱们静静等着就是。”
见她这个样子,邢夫人干笑了两声。扯了扯自己身上新做的荔枝红缠枝葡萄褙子,扶了扶鬓边的点翠凤凰垂珠金簪,心下有些忐忑。她嫁过来之前,贾敏就跟着林如海去了江南,也没见过面,但还是专门向府里的老人们打听过的,自己这小姑子可是不得了的,虽然在姊妹中排名第四,却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嫡女,多少人宠着过来的,就连一向混不吝的贾赦也特意叮嘱,不能怠慢,就凭这些,直接就把邢夫人的期待值拉满了。
一语未了,就听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过来报信,道:“大太太二太太,来了来了,姑奶奶林姑娘都来了,赖大娘周大娘已经转过垂花门了。”
邢夫人王夫人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带着身边的一众丫鬟婆子往前厅迎接。
两扇大红漆门开着,众人的眼睛齐齐盯着那里,翘首以盼,没等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伴随着些许衣服的窸窣声传来,由远及近,打头的是四个妈妈,后面跟着六个梳着双髻的丫头,再往后面又是四个丫头,整齐地排成两行,服饰统一,个个垂首肃立,进了这庄严富丽的院子,神色如常,反而更衬得林府的下人规矩森严,让人不敢小瞧。
盛装打扮的女子牵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儿走了进来,前前后后簇拥着的人大约一二十个,果然是贾母的亲生女儿,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气势非凡。
前面的婆子主动拉在后面,给主子们腾出位子来,王夫人邢夫人走上前去,邢夫人正想着怎么开口呢,就听贾敏先开口叫人问了声好,“大嫂嫂,二嫂嫂。”
三人互相行礼问好,又让黛玉磕头问安,邢夫人王夫人忙将人扶了起来,又拿出了早已备好的荷包香囊等礼物,拉着贾敏去了正屋。
邢夫人贾敏坐在正中的两侧座位上,上面铺着银红撒花椅搭,摆着同色的靠背坐褥,坐着也和软,王夫人坐在下侧的八仙过海雕绘的海棠木长背椅上,一旁伺候的老嬷嬷早就搬来了一个矮凳,放在贾敏身边,引着黛玉坐下,一时又有丫鬟们算着茶水点心过来,邢夫人这才有时间打量起这从前的荣国府四小姐来。
听说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但是瞧着倒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里面穿着浅紫绣梅花绫缎束领大衣,下面一条暗红金线绣云纹缎子马面裙,乌黑亮丽的长发梳成一个堕马髻,没有什么多余的头饰,只用了根镶嵌红宝石的步摇簪子簪住,光是坐在那里,瞬间就把在场的众人都比了下去。
与王夫人不同的是,邢夫人极会说些场面话,跟深宅大院的太太奶奶们打交道是每个贵妇人都会的,贾敏微笑的应和着,场面一时有些融洽,还是贾母那边忍不住了,打发了自己贴身的大丫鬟鸳鸯过去叫人,众人这才往贾母院里去。
一别多年,尽管贾母搬到了荣庆堂,但是贾敏还是感到了几分熟悉,她的祖母,第一代的荣国公夫人,并不是上面名门望族出身,吃穿用度主要是以务实为主,贾母却是不同,世代功勋教养出来的孩子极为讲究,对生活的品质要求极高,就算如今年事已高,但是也有闲情逸致收拾屋子。
转过垂花门,两边游廊上悬挂的几十笼鸟雀,给院子增添不少生机,大厅处的一座大理石紫檀底屏风又显得大气。
进了院子,早有机灵的丫头去里面报信,一面走一面喊道:“姑太太林姑娘来了,姑太太林姑娘来了。”
若是在平时,贾敏少不得会嫌弃这些丫头吵吵嚷嚷的,没规矩,但此时近乡情怯,马上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老母亲了,哪里会在意这些。
没等贾敏进去,就见门帘先一步被人掀起,两个小丫头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走了出来,正是贾老太君无疑。贾敏见了,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贾母的手,还没开口,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贾母也是泪流满面,将小女儿拥入怀中,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背,哭道:“你这狠心的小冤家,一走就是十几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母亲......”贾敏心里也是极想念贾母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劝了又劝,好不容易把娘俩劝到屋里坐着去。贾敏把黛玉牵到跟前,道:“来,这是你外祖母。”
一个嬷嬷拿来一个蒲团放置跟前,黛玉过去磕了个头,算是正式问安。贾母将人搂至怀中,细细打量,见她举止落落大方,眉目之间颇有几分贾敏小时候的样子,心里满是怜爱,亲昵地笑道:“我的心肝儿,可算是见到你了。”说完,便让人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是一对玉佩,一个赤金镶莲花纹坠双福锁片的项圈。
“这是在神佛面前供奉过的,锁片里还放着平安符呢,”贾母亲自给黛玉把项圈带上,又见黛玉头上只带了一个累丝蝶花吊南珠金簪,又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珊瑚手串脱下来戴在黛玉手上。
贾敏见过,这是之前从史家配送过来的嫁妆,贾母十分喜爱,带在身上几十年光彩依旧,如今这样的物件可不好找,便有些吃醋地撒娇道:“母亲有了外孙女儿便忘了我这个女儿了,连这手串也给出去了,当初我要戴几天,母亲都还不肯呢。”
贾母搂着黛玉,笑道:“你跟你哥哥一个样子,不过略微疼一下小的,就来吃味,都是做老子娘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不管多大,在母亲面前,可不就是小孩子嘛?”贾敏笑道。
“老祖宗说的话最是在理,姑妈也别在意,只是可怜我们这几个没人疼的,在这里干巴巴地站着,老祖宗也想不起来。”一个年轻媳妇说道。
贾母指着那媳妇笑道:“你个泼皮破落户,你姑妈跟你妹妹来了,谁还记得你?”
黛玉一早就注意到那个年轻媳妇了,小孩子总是对色彩格外灵敏,一屋子穿红着绿的人里,就数她穿的最是张扬,华丽程度与旁人格外不同。
贾母一一介绍过去,李纨凤姐还有三春一早就等在这里,出来给贾敏见过礼,贾敏也拿出表礼相送,就连没来的贾兰也有份,笑道:“一些小玩意儿,你们留着玩吧。”
凤姐眼尖,看出众多礼物中的一串南珠,她自诩见过不少好东西,但是那样品相的南珠,一看就是进上的,这位姑妈真好大的手笔,笑道:“姑妈这么疼爱我们小辈,以后可要常来才是。”
众人听了,一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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