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庆太上皇万寿，朝廷下旨特开恩科。
各地举子云集，京师霎时间热闹起来。各个客栈门前皆是车水马龙，热门的早已一房难求。举子住客栈也图个吉利，龙门客栈因取鲤鱼跃龙门之意，又连续出了三科状元，颇为抢手，开恩科的圣旨才下了不到十天，便已满客。
次之的登科、进甲等客栈也都人满为患。
此刻，龙门客栈大堂内高朋满座，举子门吟诗作对，高谈阔论，堂倌脚不沾地，提着水壶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忙的陀螺仪一般。
“听说了吗？此次恩科不仅仅是为科举取士……”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儒生打扮，瞧着很是素雅的男子。
“王老三，你少散布谣言，在杭州时便如此，来到京师还这样！”旁边一人含笑道。
先前那人闻言便大叫起来：“马景冬，你少污蔑我，什么谣言，我这正儿八经的小道消息，也可以说是内部消息。”
被称作马景冬的青年冷笑一声：“王大少爷，若是杭州城的小道消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信，此乃京师，没有你那些当官的亲戚、收税的朋友，你的小道消息从何而来？”
“我说马景冬啊马景冬，你没听过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说着掏出一锭金元宝，往桌子上一拍，“它告诉我的！”
旁边有八卦的人问：“我说王少爷，我们听了半天，您老一直吊着不说，整的人七上八下的，到底是什么小道消息？”
王老三姓王名林，闻言笑了笑，得意的挑挑眉，示意那人靠近，压低声音的样子，一副神秘异常的模样，其实也没比平常说话低多少，足以让在座之人听见：
“听说前段时间太上皇新册封一个江都郡主了吗，据说那郡主极得太上皇喜爱。此番恩科，太上皇要在新科进士里挑一个年轻有为的给郡主为婿呢……”
“咳咳咳……”靠窗位置坐着的一俊逸纤瘦的少年公子正在饮茶，闻言不由呛了水，咳的玉雪般剔透的脸颊通红，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随洪元坤出宫散心的黛玉。
开恩科为朝廷取士，乃是利国利民之事，洪元坤爱惜人才，想先睹为快，有意微服出宫看看情况。黛玉听说便也要跟着，洪元坤没怎么挣扎就同意了。他原就是开明的性子，又死过一回，更是将什么都看开了。重生那日他便发过誓，以后女儿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只为她保驾护航便是。
王林正说到精彩处，忽然被人打断，只当是有人故意挑衅，心下不快，满眼怒意地看过去，不想对上一张冷峻俏丽的少年面孔。
只见那少年面庞线条分明，肌肤白里透红，眸子清澈明亮，仿佛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少年郎，不由得愣住了，暗道，天地间竟有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洪元坤见王林盯着黛玉看，当即不悦，重重将茶盏拍在案上，锐利眸子直视过去。
好犀利的目光！王林下意识的移开眸子，随之又不高兴，暗道，我怕他做什么？纵使他们是一块的又如何，我看看怎么了，又不是大姑娘！还能少块肉？
见王林移开目光，洪元坤才回头看着黛玉，关切的问：“可好点了？”
黛玉点点头：“父亲我没事，不过是呛了口水，缓过劲儿便好了。”
他们扮演的是一对父子，黛玉终于可以在外面光明正大的叫父亲了。
马景冬眼睛蓦地睁大，眸中写满惊艳，疑惑这对父子这般出众，混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怎的自己之前没注意到，真是奇哉怪也。
众人也是一样的想法，一时间连王林还讲八卦之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黛玉被一堆人盯着，心情不太好，虽然她并未带在脸上，时刻关心黛玉的洪元坤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不由得挪挪身子，替黛玉挡住大部分打量的目光，一面拱手道：“不好意思，各位，小……”
“咳咳——”差点下意识把“小女”二字说出来，洪元坤忙轻咳一声，改口道，“小犬打扰了各位的——雅兴，实乃巧合，并非有意为之，我替他陪个不是，各位就当没这个插曲，如何？”
众人自然都纷纷表示接受，王林拍了拍桌子，问：“小道消息还有没有人想听？没人听我就走了。”
大家回过神，才想起方才之事尚未说完，催他快说。
马景冬不屑的道：“你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可靠吗？”
马林：“怎么不可靠？我一个远房表妹便在宫中做宫女，你说我的消息可靠不可靠？”
黛玉随微微侧身，低声问洪元坤：“他说的是真是假？”
洪元坤正气不打一处来，他可从未说过要给黛玉在新科进士里选婿之话。也不知王林说有个一远房表妹是宫女的话是不是真的，便是真的，宫禁森严，轻易也传不出消息。
“自然是假的，亏你一向聪颖，也不想想参加恩科的举子都是什么年纪，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需经童试、院试、乡试三场大考，便是天资聪颖之人少说也有将近二十岁。当然，大都是三四十，五六十者也不少。二十岁的举人名声足以响彻乡里，早被当地世家或官员捷足先登了，还留到现在呢？”
近日他确实为黛玉的婚事忧心不错，还不至于打新科进士的主意，未婚的新科进士可以说没有，他也不可能让黛玉当续弦。
年后黛玉便十四岁了，亲事也该提升日程了，成亲可以晚两年，人选还是得及时定下，毕竟优秀的贵族子弟很抢手，越晚可选择性越少。
黛玉恨恨的看了王林一眼，哼道：“我就知道他造谣呢！”
洪元坤拍拍黛玉的胳膊：“为父叫人查查谣言的源头，在这个关头散步这样的消息，幕后之人包藏祸心，不可轻饶。”
王林这话也是从别处听来，都不知过了几手了。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连黛玉在宫里的一些情况都知道，可见定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连他的宝贝女儿都敢随意编排，真当太上皇死过一回改吃素了？
正神游物外之时，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不由得唬了一跳，抬眼一瞧，一个三十多模样的男子看着他，还十分亲切的叫了一声：“先生！”
那人很是瘦小，略有些驼背，满脸皆是笑纹，喉咙里还发出“桀桀”的奇怪笑声。正常人乍看到这样的人都会感到不适，尤其当这人还很不合时宜地作出自来熟的模样。
洪元坤躲开他拉扯自己胳膊的手，冷冷抬眸，王一心早眼明手快地将那瘦小之人隔开，不想那人身子异常灵活，脚步一转，身子再一闪，便绕过王一心，又凑在洪元坤面前。
“看先生年岁不小，想必科场上遇到过些挫折，岁月不饶人，以后是龙是虫可就在此一役了，我有法子让先生高中，不多，五百两！”说着伸出五个手指。
洪元坤：“……”这是把他当科考的举子了？
在太上皇跟前儿游说科举舞弊，他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五百两？”洪元坤身子往后靠了靠，手肘撑在桌面上，换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含笑问：“500两就能让我高中，若是中不了怎么办？”
那瘦小男子又凑近了点，脸上笑容更盛，近似谄媚：“五百两一套考题，若要找饱学之士捉刀，再加五百。贵是贵了点，但您想啊，别人是现场作文，您只需将捉刀的文章背熟即可。他日高中，便是不能留在京中，外放出去至少也是一县之主，那一千两银子很快不就又回来了？”
洪元坤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嘴角弯出小小一个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看着叫人有些不寒而栗。王一心只觉得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忙上前将那瘦小男人扯开，焦急的叫了一声主子。
洪元坤摆手叫他退下，抬眸看着那瘦小男子，悠悠的叹口气：“好划算的买卖啊！”
“要不要？”那瘦小男人压低身子。
洪元坤：“心有余力不足，可惜囊中羞涩啊……”
那瘦小男子有些失望，眸色瞬间黯淡许多，却并未放弃，又接着说：“还有别的，各种夹带，有叠起来藏在衣裳里的丝绢，还有放在鞋里的小盒子，还有写有优秀文章的袜子、中衣，都是用鼠须笔写上去的，字迹清晰，小若蚊足，很是方便……”
说着便掏出许多作弊的工具，大大小小数十样。洪元坤上辈子是一路科举走过来的，这些手段早见过了，倒没觉得意外。
黛玉不免大为诧异，小声跟洪元坤说：“父亲，我可是长见识了。”
瘦小男子看着洪元坤，问他想要哪个。
洪元坤淡淡一笑，道：“可惜，我不是来参加科举的……”
瘦小男人没想到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愣了下，“你不是进京赶考的举人？玩我呢？白费我这么多口舌！”
王一心一把抓住那人，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们主子这么说话，马上跪下请罪，还可以留你一条活路，否则——”
偏那瘦小男子是个无赖，哪里肯服软，仍是骂骂咧咧。这人胆大包天，敢骂他主子，王一心怒气重头，便招呼旁边跟随的侍卫过来，作势要打。
动静之大引得众人看过来，洪元坤沉声道：“王一心，放手！”他们此番是微服而来，不宜过于引人注目。
“主子……是！”主子发话，王一心便是心中再不忿也不敢不听。
那瘦小男子一送了桎梏便啐了一口：“呸！狗仗人势！”
王一心捏紧拳头，小子你死定了，死定了！
发生了这个插曲，瘦小男子并未离开，而是开始游说其他学子，倒真有不少感兴趣之人，有钱者问考题，无钱者看各种夹带。王林财大气粗，不仅买了考题，各样夹带也都要了一份。
黛玉拽拽洪元坤的袖子：“这些夹带真能带进贡院？”
洪元坤：“进贡院要搜身的，而且搜查严格，头发要散开搜，连耳鼻都要检查，想夹带进去，难如登天。当然，也不排除个别漏网之鱼。”
这帮人也真是大胆，竟敢公然贩卖考题、夹带，回去便交代礼部，查出夹带作弊者褫夺功名，庭杖三十，永不录用，组织作弊者斩首！
一群人说说笑笑，全然不知大祸即将临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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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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