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对质
且说贾母那日从忠毅侯府出来,已然做了决定,第二天一早,贾宝玉去贾母那里请安。贾母道:“已接到你父亲家书,不日就要回京,按着日头算,已经在路上了。你也去通州,迎一迎你的父亲。他一路辛劳,见到你必是高兴的!”
宝玉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他素来听贾母的话,于是往学里告了假,带着小厮,一路往通县码头去了。
当日出事之时,贾母立刻整顿上下,严守门户。等宝玉一走,又封了王夫人和薛宝钗的两处院子,并仔细搜查。又叫来李纨,将家中事务托付于她。
李纨心道:论着宗法,该是长房当家,只如今邢夫人不善理事,凤姐又要养胎,这事才落到我头上。即便如此,我也不过是个暂时领兵的,等凤姐生了,还要靠她,如此我也很不用与那些人周旋。老祖宗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倒还省事些。
王夫人身边从周瑞家的到玉钏、彩霞并一些丫头婆子,一一审问;而宝钗那里,莺儿、麝月、碧痕、秋纹等人也是单独问话。
宝钗心中委屈,她带着黛玉学习理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难得的用心,如今竟然疑她对黛玉不利。
王夫人事发之时极为恐慌,后来倒也沉得住气,她从来一副贤良面孔,对着贾母也极为恭敬,想着这事最终也怪不到她头上,因此摆出“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的样子来。
为防着她们串联,贾母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人人嘴中塞了麻布,又捆了绳子,扔在暗房中,挨个等着问话,竟是连水也不给一口。
旁人也就罢了,那些个副小姐,哪里经过这种阵仗,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招了,只是大多与黛玉中毒之事无关。贾母只让鸳鸯记下,以后再做处理。
轮到莺儿,她早已小腿肚子打颤。贾母一贯是慈爱的模样,她第一次见到贾母动气,才明白什么是金刚怒目。
“林姑娘每日早起,就来宝二奶奶这边,学习管家理事。你是宝二奶奶房里的人,她来了,你自然要端茶倒水伺候着,是也不是?”
莺儿战战兢兢地答道:“是!”
贾母又问:“那平日里,林姑娘爱用什么茶?爱吃什么点心?可曾在你们那里用药?”
莺儿有些发抖,道:“奴婢……林姑娘用的少,奴婢有些不记得了。”
“胡说!”贾母骂道:“她从前不过是抱怨两句东西轮到她最后挑,满府里就传她小性儿、爱辖制人!她不能喝浓茶,尤其是绿茶性寒,怕伤脾胃,你会不知道?她虽是江南人,但不爱蟹饺的甜腥味,厨子要另做你不知道?你们宝二奶奶螃蟹宴,她吃不下许多,你也不记得了?那是何人送了点燕窝冰糖好健脾养胃,便传得沸沸扬扬,这会儿与我说不记得?”
莺儿害怕,原来她们背后编排人、崇钗贬黛的事,老太太全都知道。如今她被老太太问话,没有伶牙俐齿的宝二奶奶替她说话,也没有体恤下人的二太太替她解围,她是根本撑不住了。
贾母又道:“你不知道呢,林姑娘口淡,那一味毒药终是叫她尝了出来,可惜那么一丁点,也够叫人好受的……”
莺儿吃惊地摇头:“不会,不会,不是说无色无味的……”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好。贾母一双利眼,狠狠盯着她。
两个婆子上前就是各一巴掌,骂道:“好大的胆子,好毒的心肠!”
贾母叱道:“说,何人指使?”
莺儿瘫坐于地,到了这个份上,真是怎么都躲不过去,她捂脸大哭,后悔万分,一朝行差踏错,就再也回不了头。
两个婆子又扯着她的头发,上前逼问道:“快说,何人指使?”
何人指使?
王夫人有做了贵妃、还怀着身孕的女儿,又有含着玉出生的金贵嫡子,宝二奶奶虽然也是明媒正娶的,但娘家兄弟不争气,她也不得宝二爷欢心,成亲小半年,到现在两人都没圆房。何人指使?
那自然是宝二奶奶指使的了!
听得莺儿招供,贾母扬了扬眉,思索片刻,道:“那你好好想想,宝二奶奶是如何吩咐你的!”又吩咐婆子堵上她的口,将她单独关押起来。
又过了两日,贾政回京,先往宫里递了牌子,皇帝召见,听完他的述职,又问了几句,便让他回家,连“爱卿辛苦”这样的场面话也没有说。
贾政惶恐,回到府中,听贾母一说,方知家里出了大事。
贾政跪泣,道:“儿子治家不严,还让母亲操心,都是儿子的过错!王氏狠毒愚蠢,早在珠儿出事之时,孩子就应该休了她!如今她又差点害了妹妹唯一的骨肉,我决不能姑息!”
贾母哭道:“我苦命的儿啊!当初替你挑媳妇,只当她老成稳重,谁知竟然包藏祸心呢!说来,是我和你父亲害了你啊!只是她错不过,养了三个有出息的孩子,尤其是我元儿,好不容易怀了身子,这个时候咱不能动她呀!”
贾政惊问:“可,燕家岂会干休?尤其此事上达天听,我们不能草率了事啊!”
贾母道:“我何尝不知?燕家那小子还警告我来着!既然如此,就让她的好儿媳、好外甥女担了这个责吧,她这也算是尽孝了!”
贾政犹豫不决。
贾母道:“妻族何其重要,王氏趁着我病重的时候,让宫里的娘娘下了懿旨,娶了薛氏入门。她薛家是有钱,可那薛蟠是个什么东西?横行霸道,伤人性命,还屡教不改,他最近的那桩案子,现今还在顺天府挂着呢!要是有朝一日翻出来,宝玉这个妹夫、我们贾家岂不是要牵扯进去?要不然王子腾怎么不管自己的外甥,偏让咱们家折腾此事?!”
贾政想起今天皇帝的态度,悚然一惊,忙躬身道:“还是母亲想得长远!”
贾母道:“趁此机会,将薛氏休了吧,再与她们薛家把这些撕撸了事!你还不知吧,宝玉是不喜薛氏的,两人到如今都不曾圆房。宝玉这般坚持,便如了他的愿吧!”
贾政心道:原来如此!我原也想着,宝玉和黛玉要好,等他们大了再把婚事办了。如今阴差阳错的,黛玉又许了燕家,真是可惜!
因说道:“儿子听母亲的!只是王氏也不可再放于内宅兴风作浪了,免得再出什么岔子!琏儿媳妇差点流产,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脸去见大侄儿!”
贾母道:“这个自然!让她去小佛堂静心思过吧!家里的事暂时有李氏管着,等琏儿媳妇生下孩子,还让她管事。这样一来,我们与王家也好交代。”
贾政道:“母亲想得周到!便如此罢!”
于是贾母又将王夫人、贾宝玉和薛宝钗都唤了来,一声喝道:“薛氏,你毒害林姑娘的罪行已查明,贾家要休了你!”
贾母这般疾言厉色,薛宝钗惊得站了起来,她只当是黛玉生病、王夫人故意延误她的诊治,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有下毒的事,这样的罪名她哪里担得起?!
薛宝钗赶紧跪在地上,连声喊冤,道:“老祖宗明察!我为何要害林妹妹,又有何证据说我做了此事?我冤枉啊!”
贾母早就料到她会喊冤,于是叫来莺儿。宝钗看着从小伴她长大的丫头的脸,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
当初她行祸水东引之计,让王夫人寻凤姐要钱,害得凤姐差点流产,而王夫人也被贾母禁足。事后,等王夫人想明白了,难免会怪罪于她。可是王夫人按兵不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真是一招致命啊!
贾母说道:“莺儿,你从实说吧,也让大伙儿听得明白。”
莺儿道:“宝二奶奶给了我一种毒药,唤作‘莲华’,无色无味,不会让人察觉。林姑娘每日跟着宝二奶奶理事,我便按照二奶奶吩咐的,下在她的茶水中。中毒之人会逐渐绵软无力,最后昏睡不醒,直至死亡。”
宝钗连这种毒药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狠狠瞪着莺儿,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怒喝道:“莺儿,我薛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
莺儿哭道:“您说的,宝二爷那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必要让他见了林姑娘的棺材,才能回心转意,他那一颗心才会放到您的心上!”
宝钗慌乱地看着宝玉震惊的眼神,连声辩道:“莺儿这是胡说八道!就算我有私心,那也是巴不得林妹妹嫁得远远的,过得好好的,又怎么对她下毒?更何况,这毒我听都不曾听过,我一妇道人家,上哪儿找这种毒药去?!”
莺儿道:“薛家连铁网山千年不坏的樯木板子都能找到,何况是区区毒药?”
宝钗气得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百口莫辩。王夫人刚才大气不敢出地听着两人的对质,此时才放下心来。
莺儿对着贾母等人磕了头,道:“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是依命行事,我一家老小的身契,都在宝二奶奶手里,不得不做,求老祖宗放过他们!”
贾母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个自然!”她又看向快要气晕过去的宝钗,问道:“薛氏,你可认罪?不想你们兄妹都是这般为非作歹之人!”
宝钗听贾母提到薛蟠,猛地抬头看向贾母,她被母亲匆匆嫁入贾府,一大半就是为了薛蟠,但薛蟠的案子现在还没有了结。
贾母与她对视,缓缓点头,道:“你就不替你哥哥想想?”
薛蟠是她薛家这房唯一的男丁,她母亲的指望。宝钗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懂了贾母话里的未尽之意。
宝钗涕泗流涟,丈夫不喜欢她,嫡亲姨母算计她,贴身丫鬟又倒戈,事到如今,她真要为了唯一胞兄,认下这桩她从未犯下的罪行吗?
宝钗抽泣半晌,屋里寂静无声。她正想问贾母一句话,忽听一人开口了。
天又热起来了,偏偏一堆事要处理,现在万分庆幸有存稿。晋江那些每日双更的大神太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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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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