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遗言
且说贾母清醒之后,主持分家,赦、政两房老少俱在,又有族长及亲眷见证,无不感叹贾母公正贤明。贾母将祖产和私房分配完毕,鸳鸯上前道:“老祖宗,喝口参汤!”
贾母饮下一小杯,提了提神,又道:“你们暂且外面侯着,我还有一些话要一一嘱咐!”众人应了,依次退了出去。
贾母道:“老大留着!”贾赦便停了下来,等其他人退出,复又行至贾母榻前,扶着她歪了下来。
贾母道:“宫里娘娘去了,从此一切都不同了,你以后行事当收敛些……”贾赦躬道身听着,第一次将贾母的话听了进去。
只听贾母言道:“从前你盯着鸳鸯,知子莫若母,我还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贾赦不由老脸一红。
“……原是为琏儿留的,这份家私终究是要传到他手里的。二则长房子嗣不旺,鸳鸯是我跟前的人,凤丫头也要给她几分薄面。从前我露了口风,凤丫头便没有提拔平儿,为的是什么?你呀,做事顾前不顾后,如今这事也不成了,我不能让你们父子有嫌隙……故而我走后,让他们金家一家子都回金陵老家,帮着管祖业,你不准拦着!”
“是,是!”贾赦这会儿实在佩服贾母的谋算,连声道:“还是母亲想得长远!”
贾母又说道:“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要再空耗在女色上头。家里一应事务,也俭省些。闲暇之际,含饴弄孙,岂不快哉?”
贾赦应了,道:“儿子如今也都改了。如今孙子都有了,再不像从前了!”
贾母微微颔首,道:“那就好。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家如今,大不如前了,切记‘谨慎’二字!”说罢,便让他去把贾政唤进来。
于是贾赦走了,贾政入内,听贾母说话。
贾母道:“你从小爱读书,家里原本也承望着你举业,不想太上皇开恩,授了你官职,倒也一路顺当。只是,你一直有个科考扬名的心愿,故而,你便逼着宝玉读书。这些天来,我细细想着,这里头是不是我们想错了!”
贾政不解道:“母亲何出此言?”
贾母道:“敬儿大侄子中了进士,却还是没做成官。咱珠儿也早早去了。这些说来,真是时也命也。又或者天家本也不想我们走这条路呢?”
贾政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贾母拍拍他的手,让他不要慌:“你想,世祖皇帝本就赏了我们泼天的富贵,我们安心享用尊荣爵位即可,却还要与那些寒门学子,争那些个魁星高中的荣耀。在圣上眼里,未免太贪心了!”
贾政听到这里,怔住了。
贾母继续说道:“我知你羡慕林家。可是你想想他们家是太宗皇帝封的爵位,到了林姑爷,是第五代,可算上他们那位战死的先祖奶奶,他是第六代,这才下了场入了仕,两相对照,我们不可操之过急!”
贾政听着,想到林如海身上已没了爵位,却恰好走了科举之路,得中探花。他父亲亦是读书人,听说才学出众,那为何不去考呢?必是因他又袭了一代的缘故。想到这里,贾政缓缓点头。
贾母又说道:“宝玉出生的时候,太打眼了,咱光顾着高兴,也没考虑宫里是什么想头。如今想来,宝玉不爱读书,也没什么,他既然爱诗词歌赋,那就让他做个诗酒放诞的名士、抑或是琴棋书画的才子,倒也相宜,于咱家也是一种光彩。待兰儿、顺哥儿这一代起,再做打算也不迟。届时你尽可以指导他们读书,再探探圣上的意思!”
贾政心道:难怪母亲又愿意认了宝钗做孙媳,名士也好,才子也罢,若无钱财,不过穷风流罢了!听贾母这么一说,贾政最终还是应了。
贾母又道:“你从前喜爱读书,不喜庶务,家事都交给琏儿或者下人打理。如今咱家开发了很多人,又分了家,你往后要上心些,有些事宁愿亲力亲为、受些累,也不可叫人蒙蔽了去!”
贾政见贾母想得周到,对自己事无巨细地关心,流下泪来。
贾母又叫来贾珍,嘱咐了一些祭田、族学的事宜,末了说道:“咱们两府,从前纵然有些事端,这些年处得亲厚,我们有一些不周到的地方,孩子,你便多担待些吧!”
贾珍此刻叹服,道:“都听老祖宗的!”
说完这些,贾母有些劳累,张嬷嬷又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过来,鸳鸯接过,正要喂贾母服下。贾母摇摇头,让鸳鸯出去,独独留下张嬷嬷,吩咐了几句,然后鸳鸯等人复又入内。
虽然又用了些参汤,但贾母脸色还是迅速衰败下去。鸳鸯急忙唤各位孝子贤孙进来。只见弥留之际,贾母恋恋不舍地看着众人,嘴里喃喃叫着“宝玉……”
宝玉上前,抓着贾母的手,哭道:“老祖宗!”
这是她最心爱的孙子啊!贾母仔细端详片刻,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色,忽又看向帐顶,叫了一声:“老爷……”
贾赦意识到,这是在叫他的父亲,莫非他老人家来接自己的妻子了?贾赦也向上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蓦地,贾母的呼吸停止了,一旁的鸳鸯伸出手指,探察半晌,冲着众人摇了摇头。众人一拥而上,大哭起来。
宝玉听着这震天的哭声,看着周围这些似真似假的表演,只觉得荒诞,他直直起身,迷迷蒙蒙看着外面,最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宝钗震惊,这时分,“二爷要去哪里?”说着就想要拦住他。
贾政低声道:“他这是伤心过度了,让他去吧!”
其余人都纷纷进荣庆堂哭灵,只宝玉向外走。黛玉正被丫头们搀着往里走,见宝玉像行尸走肉般擦肩而过。
黛玉心道:表兄一时半会儿承受不住呢,老祖宗素来最疼他的。她又不由得想到自己,母亲先走了,然后是父亲,如今外祖母也走了。
黛玉伤心欲绝,紫鹃低声劝了两句,也只能由得她哭去。
且说宝玉出了荣庆堂,也不知是往哪里去,忽见前头有个人也急急向前走,看样子是贾母跟前的张嬷嬷。
宝玉逐渐清醒过来,心中觉得奇怪:人人都往荣庆堂去,张嬷嬷这是上哪儿?
宝玉跟着走了两步,忽然醒悟,暗自大叫一声“不好”!他看了一眼,选了另一条路,疾步狂奔,直往荣禧堂而去。
到底是他年轻脚程快,先一步来到小佛堂前,这里安静地不像荣国府了。他踱了几步,平复一下,果见张嬷嬷顺着另一条道走了过来。
乍见宝玉,张嬷嬷吓了一跳,脸上也露出心虚的神色来。
宝玉问道:“嬷嬷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嬷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半晌,道:“老奴有事要办!”
宝玉道:“必是老祖宗让你办的!”
张嬷嬷说是。
宝玉叹道:“为人奴婢要尽忠,为人子女要尽孝,这可怎生是好?”张嬷嬷越发心虚,不敢作答。
宝玉又道:“祖母的命令,你不敢违抗,可嬷嬷想必也听过这句话,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张嬷嬷惊惧,心想这一向温墩之人竟说出这样的话,勉强回道:“宝二爷说什么,老奴竟不懂。”
宝玉转头,直勾勾看着张嬷嬷,说道:“她做错了事,余生都将在佛堂悔过。她毕竟生我养我,还请嬷嬷高抬贵手!”说着,伸出右手,手掌朝上,示意张嬷嬷。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嬷嬷也不能再装傻充愣,长叹一声,道:“宝二爷也不要怨老太太狠心,其实她数次放过太太,可是太太执迷不悟,老太太临了到底不放心。”
说完,张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褐色瓷瓶,放到宝玉手上。
宝玉接过瓷瓶,仔细看了起来,说道:“老祖宗最疼我,我怎会不知,母亲做的错事,我也知道了,我代她受过便是!”
宝玉揭了盖子,轻嗅一下,果然无味。张嬷嬷吃惊,看着宝玉都不敢转眼珠子。最后,宝玉盖上盖子,在手里掂了两下,忽然扬手。
褐色瓶子飞起,砸在院中的假山上,碎片又尽数掉入下面的池子里。
张嬷嬷呆呆看着宝玉这一举动。宝玉不以为意,哂道:“这样害人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不如毁掉的好!”
两人这一出动静,自然引来关在小佛堂里的人的注意。只听小佛堂的高窗啪地打开了,露出一张素净的脸,竟是王夫人。
许久没有相见,她除了一身简装,倒也没什么变化,见了宝玉,眼睛湿润起来。母子俩互望许久,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张嬷嬷提醒,宝玉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往荣庆堂走去。
而黛玉,从荣国府回去的当日就病倒了。自她嫁入忠毅侯府以来,还是第一次生病,但燕临亦知,这是心病,虽然处处宽慰,日日汤药,也无济于事。
这一日,黛玉又抱着贾母给的盒子愣神,紫鹃劝道:“老祖宗遗言,嘱咐少奶奶您要好好保重身子,您怎么不听呢?”
黛玉道:“我知道这个理儿,却抑制不住地伤心……”
头七过后,惜春着人给黛玉送来一样东西。黛玉打开一看,竟是一副贾母的画像。惜春还让婆子带话:“请林姐姐记着老祖宗的遗言,多多保养身子,不可哀毁骨立!”
黛玉听了,沉默片刻,命人将画像挂在书桌一侧,就好像从前外祖母笑眯眯得看着她写诗作画一般。
说一下我对原著的理解和本文的一些设定。1、原著中的时代是处于一个王朝的盛世还是末世?看原著前十几回,尤其是说到甄士隐那部分,江南地界鼠盗蜂起,感觉就是末世了。但是到了大观园部分岁月静好,程高本后四十回因为各种原因更是淡化处理,我以前是很不屑的,后来想想时代背景也就理解了。我很爱笔下的人物,实在不忍心将他们置于末世,那真是不如太平犬了,所以本文时代设定为盛世转衰的阶段,但离王朝落幕还很远;2、原著中的太上皇是开国皇帝吗?第一遍看的时候会觉得太上皇是开国皇帝,四王八公是从龙之功,多阅读几遍,又会觉得奇怪,怎么还有“先皇”,先皇是谁?太上皇又没死。所以我这里的设定是封林家先祖侯爵的太宗皇帝是开国皇帝,而太上皇跟随其父世祖皇帝,是类似“靖难之役”这样的原因抢了皇位做的皇帝,而四王八公也确实是跟着世祖皇帝和太上皇打天下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遗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