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裁衣
且说这一日，雪雁、雪芬跟着金鳞出了庄子，去山下镜湖玩儿。金鳞如猛虎归山一般，纵身一跃势不可挡，雪雁和雪芬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道：“金鳞，慢点，慢点……”
两人追着金鳞七绕八拐，不觉来到另一处庄子。她们又累又渴，只得问庄子里的婆子讨口水喝，又问她们有没有见过一只通身黑色的大猫。
一会儿婆子来说：“这大猫在我们奶奶那里，她是见过这只大猫的，估摸着两位姑娘亦是熟人，想请过去说说话。”
雪雁和雪芬面面相觑，她们想着这里能有什么熟人，不过金鳞在她们手里，也只能跟着去了。
一去方知，这熟人竟然是袭人，如今她一身妇人装扮，穿金戴银，显然是做了这家的当家夫人。
雪雁惊了片刻，连忙问好，道：“不想在此处见到……您！”
袭人亦笑道：“我一看这猫，就在想，这不是林姑娘的宝贝吗？不对，不是林姑娘了，是少奶奶了！之前就听说那边山庄都是京中贵人们的，想来忠毅侯府亦在这里有庄子。”
雪雁回道：“正是！我们少奶奶这几日在这里休养。您一向可好？”
袭人道：“我如今嫁了人，夫家姓蒋，是此处普通的庄户人家。不知你家少奶奶可好，若她得了空，可否容我去请个安？”
雪雁见她穿着打扮不俗、周围的仆妇也有三四个，便知道所谓”庄户人家“不过是她的自谦之语，嘴上应道：“好咧！我一定转告！”
金鳞在这里大吃大嚼一顿，方跟着雪雁和雪芬回去。雪芬问起刚才是何人，雪雁装作训斥金鳞的样子，把它牢牢抱在怀中。
雪芬看她吃力，走了一段，便接了过来。两人轮流抱着，回到山庄，免不了遭到蒋嬷嬷的一顿训斥。
“好啊，这是玩疯了呀！”蒋嬷嬷骂道：“什么时辰了，才回来？别想赖到金鳞头上，它认得路，自会回来！”
雪雁讨好地说道：“嬷嬷，还真是金鳞，它带着我们一路走，竟然遇到一个人，您老猜猜是谁？”
蒋嬷嬷道：“我管她是谁！赶紧洗漱去，瞧瞧两个大姑娘家，鞋子都是泥，成什么样子？一会儿伺候少奶奶和姑娘用饭！”
等私下里，雪雁连忙跟蒋嬷嬷和紫鹃说了，紫鹃讶道：“竟是她！”又问蒋嬷嬷道：“要跟少奶奶说吗？”
蒋嬷嬷道：“说吧！乡里乡亲的，她真要上门，我们还能拒之门外么？”再者，黛玉是来散心的，这几日陪着沁姐儿，虽说开怀不少，但一人独处时，黛玉又难免自伤自怜，见见人也好。
于是第二日下午，袭人便来了，对着黛玉恭恭敬敬地磕头，黛玉连忙让人扶了起来，让她入座，又命人奉茶。
袭人道：“不想在这里遇到少奶奶，真是喜从天降，少奶奶这一向可好？看您身量高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黛玉说道：“我倒还好，只是你还不知道吧，老祖宗去了！”
黛玉一见袭人，便想到贾府，想到贾母，不觉流下泪来。蒋嬷嬷在一边看着着急，她本意是让袭人来开导黛玉的，或是陪她说说话的。
袭人是何等精明之人，一扫眼就明白蒋嬷嬷的意图，故而安慰道：“从前姑娘们念书，还记得四姑娘说过，生老病死是天道，少奶奶想来也是明这个理的。二来，老祖宗最疼的是诸位孙辈，如今个个有了出息，听说琏二奶奶还生了个公子，这添丁进口是大喜事，老祖宗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黛玉也明白这一点，贾母素日里最疼宝玉、她和凤姐儿，如今她和宝玉各自成了亲，凤姐也为公府诞下嫡孙，想来贾母是满意的。她不由点了点头。
黛玉道：“你说的是。”袭人最会卖乖讨好，此刻见紫鹃和雪雁端来脸盆手巾，便上来服侍黛玉重新净面上妆，一如从前。
黛玉道：“让你见笑了！你坐着吧，如今不同了，你也不是伺候人的人了。听说你嫁了人，是此处的人家么？”
袭人笑道：“想来少奶奶可能从前听说过，我夫君就是蒋玉菡，这婚事还是宝二爷说合的！”
黛玉想了一下，才记起蒋玉菡是谁，心中一惊：蒋玉菡，那不就是琪官吗？从前忠顺王府上门要人，表兄还因为他挨了好一顿打，怎么袭人竟嫁了他？表兄怎么撮合了这样一门婚事？
蒋嬷嬷和丫头们听罢，也面色有异。蒋嬷嬷心道：难道宝二爷跟他还有往来？这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太太不在，还有谁护得住他哟？！
袭人忙解释道：“他从前确实是忠顺王府门下人，后来宝二爷托了神武将军的公子冯紫英说情，于是忠顺王爷就放了他家去，销了奴籍。他从前又有一些积蓄，便在此处购置宅地，一心一意做个田舍翁了！”
众人皆想：原来宝玉也会料理这些俗事了，可见与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黛玉这才转忧为喜，道：“这就好，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你也不愁了。你家里人可好？”
袭人道：“我哥哥如今在张家口做生意，贩卖一些南北货物。我叔叔家里、舅家和姨家都做这个，大家互相帮衬，日子倒还过得去。”
蒋嬷嬷心道：我说呢！从前看袭人家里也算不错，亲戚又都在京里，哪里就要卖女儿了？想来是生意遇到了麻烦，又想着袭人是家里最漂亮的丫头，搭上荣国公府这条线，没两年就把生意盘活了。
紫鹃想的是：从前袭人就有些拿大，何况她又不是家生子，现今看来她也是有几分底气的。商户人家，不算什么，但也比戏子之流好多了，如今琪官离了王府，两人倒也相配。
那琪官年纪大了，身子不比从前，忠顺王爷瞧在冯紫英的面子上，便放他出了府。蒋玉菡本就是八面玲珑之人，又结交得不少王孙公子，便也搭了些花家的干股，帮着做些生意。如今花家的日子蒸蒸日上，可见当年卖女那步棋是走对了。①
袭人走后，紫鹃整理着她送的东西，却忽然听到前院传来声响：“世子回来啦！”黛玉刚起身，就见到燕临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今日这么早么？”黛玉见他额头汗蹭蹭的，掏出手巾替他擦了擦。
燕临道：“明日我不当值，故而早些回来。这两日陪着圣上打猎，收获颇丰。”说着让人把刚到手的料子拿进来。
黛玉捂着鼻子上前看，燕临眼睛一扫，却发现黛玉这里也有一些小毛料子，便问道：“这是谁送的？有人来了么？”
黛玉便说了是袭人送的，又说了袭人的身份。燕临打量了一番黛玉的脸色，发现她并无哀戚之容，便放下心来。
“呀，有黑狐和紫貂皮，着实难得！”黛玉一边翻看，一边夸道：“都是你猎得的吗？”
燕临道：“黑狐、青狐这些猎了不少，那紫貂皮是圣上赏赐的，因这回猎到了一只豹子、两只熊，还活捉了一只红隼，圣上高兴，赏了我这个！”
黛玉道：“我说呢，听说这紫貂是极寒之地才有。正好，舅母给了一匹紫棠羽纱缎，我还想着配什么皮子好呢，这不就有了么，与你做一件大氅可好？”
燕临无奈：“我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花哨做什么？本就是给你的。”他算是发现了，黛玉总想着给他做衣服，并且都是极精致的样式。
“那天我穿了你给的青莲织银锦袍，父亲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最后才问我，是不是把你陪嫁过来的料子都裁衣服了。”燕临嘟囔道。
黛玉噗嗤笑出声，道：“冬衣没裁呢，那几件本就是替你做好了的。”
燕临道：“这些颜色也太打眼了，衬得我跟姑娘家似的。”
雪雁笑道：“当日第一次见世子，世子不就穿了紫色？少奶奶说您穿这颜色好看呢！”
黛玉啐道：“死丫头，尽胡说！”羞恼之下，要来撕她的嘴。雪雁赶紧溜之大吉。
燕临回想了一下，相看那日，他似乎、好像、确实穿了一件紫色箭袖的衣服。想到这里，他立刻喜上眉梢，问道：“玉儿，果真觉得我穿着好看？”
黛玉道：“不过是衣服，也值得这么说嘴！”撇过头不看燕临。
燕临知她嘴上必不肯认的，也不强求，心情很好地叫了酒膳，欣赏着红透了的芙蓉面，将一碗虾籽面就着四神汤扫得干干净净。黛玉则用了一碗南北果羹。
燕临今日格外得兴致高，拉着黛玉在庄子里东走走、西逛逛。晚间到底忍不住，逼着黛玉承认他当初英姿不凡、武艺卓绝，所以黛玉念念不忘、非他不嫁。
“呸呸呸！”黛玉哪里愿意认。武功卓绝她不说嘴，可是他二人比武之时，辗转腾挪间，她连脸都没看清楚，什么念念不忘、非他不嫁的，真会往脸上贴金。
燕临见黛玉左躲右闪不承认，越发揉搓她，又挠她痒痒。黛玉一边笑着躲，一边又求饶，最后终于反击：“那你呢，你见着我时，你是怎么想的？”
燕临呆了一下，垂下眼眸，道：“姑娘美甚，我何其有幸，得遇玉儿！”
黛玉抬头，撞见他的双眸如墨玉般幽深，中有月华流银，让人移不开眼睛。两人相视无言，燕临忍不住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①请大家理解时代局限性哈，当时的人觉得戏子身份低，然后觉得父母对孩子有绝对处置权，卖儿鬻女是可以接受的，并不是作者这么认为哈。
燕临：我是你的谁？
黛玉：你是我的暖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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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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