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绰绰，琉璃盏中烛火“噼啪——”一声发出细小的爆鸣声，司徒琰立在灯影下，半张脸孔隐在阴影中，被昏黄的烛光照亮的领半张脸上在一瞬间闪过一丝委屈受伤……
如此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玩世不恭的王爷脸上……
林琬猛地一怔，下意识反驳道：“并不是，虽然王爷不在乎世情小节，如此我行我素的举动，不免招来非议，您身为王爷，尚有人敢于犯上直言，我一介小小武官，又会招来何种非议？我只是担心……”
林琬的话瞬间拉回了司徒琰濒临暴走的理智，他敛目望向那双毫无躲闪之意的黑眸，眸光微动，突然后退了几步，直到彻底将整张脸隐入黑暗之中，让人再看不到他的神情。
“如此说来，还是本王的错了？”说着，黑暗中的人影抬手捂住上半张脸，扭头垂首低声道，如往日一般华贵的语调如静夜里的丝竹般缓缓响起，“抱歉，方才我情绪有些失控……”
“不……”林琬缓缓从塌上爬起，双掌撑在身后支在塌沿，不自觉攥紧了一直护在右手掌心的青瓷小瓶，望着躲在黑暗中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的司徒琰，心口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
她无法分辨这中有些慌乱又有些气恼还有点想逃离眼前这个人的视线的情绪到底是因何而起，但她知道这种新奇的感觉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
前世因为孤儿的身份，她从小就被师傅捡回深山中隐居，生活中除了师傅就是修炼，后来学有所成，为了进入更高的境界，又多是在各种遗迹中冒险，从未有异性如此接近于她……
这一世，因为女扮男装的缘故，更是从一开始就开始与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不是自己的亲人就是忠心的下属，不知道秘密的人，从一开始的关系就被限定在了朋友的界限内。
所有人，在一开始就已经被林琬在心里清楚地划定了应该所在的位置……
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个司徒琰，捉摸不定，她无法清楚地定位对方——说是友人，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说是赏识提拔她的上司，对方有时的态度又太过暧昧不清；说是觊觎美色的纨绔之徒，对方虽然言语上多有挑逗，行为却始终克制有礼，并无一般好色之徒的淫邪举止……
虽然暂时没办法想清，林琬却并不准备将自己困于这个现在难解的问题，她的目标很明确，并不准备花费过多的经历纠缠于此。
“是下官失礼了……”
两个人，一个在塌上，一个隐在黑暗中，都将自己方才从密闭的外壳中泄露出的真实内核迅速封闭，又回归回往日里的模样——一个是玩世不恭、任性妄为的王爷，一个是前途有为、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两人相顾无言，空气如同被冰冻住了一般凝滞，虽然谁都没有说明，但在一明一暗中相互对视的两人都知道，对方此刻都戴上了最为完美的“假面”，各退一步，恢复了往日表面的平静。
“怎么——”司徒琰从暗处走出，来到放置着大氅的圈椅旁，随手将之披在肩上，遮住了敞开的里衣，也将蔓延到肩颈处的红肿遮盖的严严实实，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睨着依然呆呆坐在塌上的林琬，回身斜坐在圈椅之中，如同丝绸一般滑腻的声音盈满笑意，“小林将军是舍不得自己的药了？”
“怎么会！”林琬淡定起身，将青瓷小瓶轻轻置于塌上的案几之上，“这是我特意配置的疗伤圣药，只需轻轻薄涂于伤处，不消一夜功夫，即可痊愈……”
司徒琰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于对方所说的药物的神奇，却并未怀疑对方话语中的真实与否。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向案几上的青瓷小瓶分去一丝余光，只淡淡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如此灵药，林将军倒也舍得……”轻轻的喟叹很快消散在空气中，他转而示意林琬坐到外侧的圈椅上——此处距离他所坐位置足有十步远，“今日之事，是本王考虑不周，不过正是因为如此，也帮林将军打消了一部分莫须有的传闻，不是吗？相信今日之后，军中应该不会有人在私下里嚼舌根，说林将军的种种怪异之举，实是因为原是个女儿身之类的话了……”
林琬心中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司徒琰，心中却暗自奇怪为何自己没有受到类似的消息——在军中混迹的这一年，除了随身的鹤年和手底下的兵士，其他地方她好歹也交好了不少兵士和将领，也有自己固定的眼线，消息也算灵通，却从未得到类似的线报。
她的怀疑清清楚楚地传递到司徒琰眼中，却收到对方神秘一笑，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如同耳语般低笑道：“小林将军不会在军中交好他人就能万事无忧吧？”
闻其言，林琬从中听到了不祥的前音，但思前想后，她有法术和丹药护身，也从未在外露出什么破绽，故而稳坐圈椅中，丝毫没有慌乱，轻嗤一声，以示对如此荒谬传言的不屑一顾，冷声道。
“我从未如此想过，倒是如此离谱的传言到底王爷是从何得知？”
“有很多，女子为将上战场并非没有先例，尤其在边境之中，只是本朝尚未有先例。小林将军容貌之盛比起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免让人心中有所猜测，只是顾及节度使赵大人，暗自将其压在心底。”司徒琰嘲讽一笑，不知是在笑那些胡乱猜测的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他不也同样如此吗？
——只是因为对方容貌实在惹人，才生了妄念，失了平常心……
“简直是无稽之谈！”林琬故作愤怒地一拳拍在圈椅上，“既然我通过了赵大人的考核，被举荐为官，身份必然经过仔细推敲，赵大人不可能为了我区区一小卒，自毁前程……”
“是啊……毕竟这可是欺君之罪……”司徒琰坐直了身体，一手支在圈椅扶手，一手支在下巴处，漆黑的双目落在林琬身上，继续道，“不过，从未有人见过小林将军衣服之下是什么样，总有人抱有侥幸的想法，万一呢？万一小林将军真的是个女儿身呢？尤其——举人出身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林将军从一众武官中脱颖而出，接连立下战功……”
“王爷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这样传言？”林琬皱眉，“那请王爷告知，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我要和他当面对峙！”
司徒琰竖起手指按在唇间。
“我说了有很多，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挑拨之言，甚至不能说是恶言，若你真要与之强行辩论，倒是落了下乘……说到底，还是小林将军最近的风头太大……”
“果然……”林琬低头沉思，她素来聪敏，司徒琰只是稍一点拨就知道他人用了何种方法，无非是言语之中多有赞赏之意，挑起他人的嫉妒之心，再无意之中提起她貌若好女的样貌，引起他人猜测，此举在她幼年求学之时，就多有人采用此种方式试图孤立影响自己……
即使知道了这背后的玄机，林琬面上却并没有什么伤心之色，从一开始决定以男子之身行事，她就已经做好了应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幸运的是，她还有前世带来的记忆和修为伴身，让她能有更多的选择。
“既然如此，只需王爷明示，下官自有方法让这些无稽的猜测不攻自破……”
是啊……
司徒琰暗自苦笑，他毫不怀疑林琬的话，若是让林琬自己处理，只会比今日的效果更好，可他偏偏采用了这有无数后遗症的方法……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也差点相信了……
“我相信小林将军的手段，可是我也有我的私心……”司徒琰探起身体，含情的双目锁在林琬身周，“毕竟，既能扭转这种不利局面又能有机会和小林将军这样的佳人亲近，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笑容，可这熟悉的一切却让林琬觉得虚假无比，忍不住反问道。
“王爷只是因为私心才如此做？”
“正是，我也只是顺水推舟，比起被他人误认为是女子，倒不如让别人以为，小林将军是因为长相太出众不幸被好南风的长乐王看中了更好，才会对其偏爱有加。这样，比起嫉妒你能连番立下大功，众人反而会转而怜悯起文武双全的小林将军却要被有特殊癖好的王爷纠缠，只要以后你如同往常一般保持对本王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是吗？”
并不是，司徒琰在心中暗道，他只是下意识地为对方寻找退路，万一是真的，只是被他一个人发现，也好过在众人面前被拆穿了身份，若是林琬求他，他也会尽力为对方周旋……
这样连自己也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的真心，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而现实是——对方的的确确是个男子，并不需要自己为他如此费心……
林琬忍不住皱起了眉，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举动，总觉得整件事情并不是如此，却又不知其中关节，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回道：“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也不觉得以王爷的私心会如此……”
“林琬——”司徒琰突然沉声道，“可不要把我想得太好，若不是喜欢你的这张脸，我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将你加入收回钦州的队伍，白让你捡一个现成的功劳？既然你同意了我的邀请，就应该知道与我打交道会被人如何非议……还是说，你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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