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云箐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也许是前几日贾府来人给她的刺激太过，她随即猛地转头看向林琬，但在看到对方平淡无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脸时，又暗笑自己是想多了，有些反应过度了。
正好也没了胃口，就想着让白芷将人将人领进来。
话还没说出口，林琬就抬起脸，神色间不复面对云箐之时的温和，声音低沉却饱含着威严。
“让她在外面等一等！”说着，转而看向云箐，将她放下的碗推了推，温声道：“不是等了一下午吗？先吃完了饭再见人……”
云箐一愣，没想到林琬连这点细节都注意到了，虽然觉得将翠竹晾在外面不太好，却还是默认了林琬的安排。
白芷闻言明白了两人的意思，自去外面应付不请自来的翠竹。
饭毕，又有丫鬟捧上清茶，两人坐在凉亭下，喝着茶顺便消食，足足又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林琬这才慢悠悠地让人将翠竹带过来。
不一会儿，就见翠竹跟在青露身后领着一个清秀的少女走进了凉亭。
少女还是第一次进入如此华丽精巧的庭院，双眸中是掩不住的好奇。也许是翠竹临行前特意叮嘱过了，她并不敢太过放肆地打量，只是将步落在翠竹之后，借着对方身形的遮掩，小心地从低垂的眼帘四处打量着。
“见过将军，见过老夫人！”
翠竹一见两人，恭敬地拜倒在地上，直接行了个大礼。
这突兀的举动让身旁的少女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慢了半拍之后才随着翠竹的动作一同跪倒在地。
云箐忙让霜白和青露上前将两人扶起，轻声安抚道：“也是我最近事忙，竟是没顾得上嬷嬷，还让你赶着过来拜见……”
说着，目光转向跟在翠竹身后的少女，只见对方年龄尚小，一双圆溜溜的鹿眼不安分地在眼眶中转动着。眼见着不过十四岁，正好奇地偷偷抬眼看她，被发现之后吓得如同小兔子一般忙低下了头去，看着倒也是娇憨可爱……
那受惊的动作看得云箐十分好笑，又见对方低着头缩紧了肩膀一副怕得要命的模样，心中一软，忍不住招手让她过来，轻轻拉住了对方的手，扭头向翠竹问道。
“还没问呢，这位是……”
翠竹见云箐主动问了，也有些激动，颇有些骄傲地抬头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儿葛萍儿，虽然隔了几辈，去的远了，但一向有来有往，倒也没疏远了关系……”
听到“葛”这个姓氏，云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努力回想之后才想起翠竹原本的姓氏就是“葛”来着，当初林家老夫人临去时做主，将葛家一家去了奴籍，恢复了原本姓氏，只翠竹不肯离开林家，后又嫁给了林家的管事，遂留了下来。
这么多年，一直翠竹翠竹地叫惯了，倒差点忘了她原本的姓氏。
一时有些尴尬，忙拉着葛萍儿问了些几岁，家中有几口人的话。
林琬却并不吃这一套，她的耐心早在当初翠竹意图全面控制她的行动之时就已经完全耗尽，现在能见完全是看在对发给你的确是出于本心想要为林家好，又看在云箐的面子上，若不然她早就将对方打发出去了。
然而翠竹并不知晓这一点，她捡着一些当初在林家老宅的事情和云箐叙着旧，又说起了自己当初在林家老太太处伺候的旧事，有意无意地勾起云箐的回忆，两人之间倒也算聊得热络。
随着翠竹的话语，一件件往事也慢慢浮现在云箐的脑海中……
当初林家虽然子嗣单薄，公公又早逝，可婆母林家老太太对待云箐的态度却一直很慈和，并没有因为子嗣的事情就催促着儿子纳妾，也没有仗着婆母的身份磋磨云箐，反而真的将云箐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因着这份情谊，她才对婆母赐过来帮忙的翠竹另眼相待。
只可惜，一直到林家老太太去世之时，她都未曾满足老太太的心愿为林家添上一儿半女，让婆母抱憾而终。而这件事情，成为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歉疚。
而夫君为了撑起门庭，常年奔波在外，但对待她一向温柔又细心，每每从外面归来都会仔细为她挑选礼物。
所以，云箐嫁入林家的日子算是过得十分惬意。
因为林家的善待，作为林家妇，她对待府里这些留下的老人也一向宽和。
不过，为了守住林琬身世的秘密，云箐后来投奔了沧州娘家，遣散了老宅不少下人，就连当初为林琬接生的林二媳妇一家也来求了恩典，被放了出去。
现在，老宅里也只剩下翠竹一家和一些看门护院的仆从。
如今，林琬虽然支撑起了他们这一支的门户，却也再不是从前那个林家了……
当初她在林家的那些老人零零碎碎算下来，如今也只剩青露霜白和眼前的翠竹了。
想到这里，云箐也有些伤感起来。
“这么多年，你在老家可还好？”
“托夫人的福……哦，不对，是老夫人了，家中一切都好，只是我一直记挂着老爷和老夫人，只盼着我们林家这一支能一直传承下去……”
“你……”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翠竹的执念还是如此之深，云箐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是林琬出声打断了这片尴尬的沉默，直接问道：“你今日前来到底有什么事？”
林琬冷漠的态度让翠竹有些尴尬，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远房侄女，见对方两颗眼珠子几乎黏在了林琬身上，又想到自己的来的目的，在心中定了定神。
“让老爷费心了，不过我今日特意拜见确有要事，能否摒退左右，听我一言？”
林琬并不作声，她并不想听翠竹说了些什么，翻来覆去无非是那几句，好像对方的生命中只有这些是最重要的。
她不喜这样的人，却也知道这绝非对方的错，相反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翠竹是难得的忠诚之人。
林琬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连葛萍儿也收回了落在林琬身上惊叹的目光，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婶婶的袖子。
“既然这样，白芷你就先带着这位葛姑娘还有其他人先下去吧，就留青露和霜白在这里伺候就行……”
最终还是云箐不忍心让以前身边的老人在众人面前落个没脸，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转头又向翠竹道：“青露和霜白留在这里没问题吧？”
翠竹感动得眼眶中盈满泪水，又强忍着咽下，这个一向要强的女人难得在人前露出一副软弱的模样。
见了对方如此模样，林琬也不再出声反驳，默认了云箐的安排。
白芷走到葛萍儿面前，躬身请这位葛姑娘另外去待客的花厅中等着。
临走前，葛萍儿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身着月白色贴里藤色半袖端坐在凉亭内的如玉男子，心中直如小鹿乱撞，尤其想到还在家时婶母对自己所说的话，更是觉得面上发烧，再没有半点不愿。
无奈白芷似乎看出了什么，有意无意地隔断了她看向凉亭方向的目光，葛萍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好了，翠竹嬷嬷，现在可以说了吧？”
见林琬不说话，云箐叹了一口气，悄悄碰了碰对方的手臂，提醒对方别太过冷淡，这才温声开口询问道。
真到了这时候，翠竹反而面露为难之色，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既然都来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林琬心中难得有些烦乱，见翠竹坐在下方，半天都不做声，忍不住出声刺了一句。
“我知道，我让老爷为难了，可是我自问没有私心，一切都是为了林家……”
“这话我都听你说了无数次……”
这样的话在林琬小时候已经听了无数次，如今长大之后再听到这些，只觉得又讽刺又好笑。
翠竹闻言一窒，低头不语。
“南南——”林琬不客气的态度引来云箐的不满，一向最是纵容她的阿娘难得沉下脸，瞪了她一眼，“好歹听翠竹将话说完……”
说着，转向翠竹道：“你也别太在意南南的话，她一向最是有主意，翠竹嬷嬷从小看到大，想必最是清楚不过……”
翠竹苦笑一声。
“老夫人说得没错，老爷也长大了，我也管不到了，只是有些话有，别人不说，我却必须要说，要不然这林家……”
“别说什么林家……”林琬抬起头，目光如同一把利剑深深刺入翠竹眼底，“说到底，你要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你虽是我的奶娘，我却未曾吃过你一口奶，也并非是你的所有物！”
林琬一句话直接戳破了翠竹已经扭曲的心思——
一句话令翠竹如遭雷击，眼神下意识地躲闪起来，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辩解着。
“老爷，您怎么会这么想我，我一片衷心……”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中清楚……”
林琬不耐烦地打断了翠竹的话。
两人的对话让云箐愕然，她虽然知道南南一直都不太喜欢翠竹，却只以为是翠竹管得太多，而一向最有主意的南南不乐意，却不知“儿子”心中一直是这样看待翠竹的。
而南南的话，是真的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翠竹，待看到对方脸上慌乱的神色，心也凉了半截。
霜白见状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作为云箐身边的人，也是知道林琬的身世秘密的人之一，她早就发现翠竹对待林琬态度的不对劲——翠竹对待林琬太过上心，或者说是上心过了头。
一开始她也只以为是对方太过衷心，又感念当初林家老太太的恩德，才会对这一支唯一的血脉如此。
虽然觉得不太妥，具体却又说不出来什么，只是有意无意地为当初的少爷挡住了好多次来自翠竹的骚扰。
如今被林琬这么一说破，她才有些恍然大悟。
再回头看曾经种种，那哪里是对待家里少爷的态度，分明是将对方看做了自己的所有物，所以才想着操控对方的生活，对方的想法，乃至对方身边的一切……
“翠竹，南南说的是真的吗？”
云箐有些不敢置信的话语在这片寂静中突然响起。
“怎么可能呢，夫人，我都是为了林家……”
林琬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翠竹的自白，自顾自地说道：“我记得，我当初说要习武时，你极力反对，你也说是为了林家，甚至不惜避开耳目，偷偷将我的剑偷走砸断，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当初那样做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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