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姨娘见泽兰这么晚过来,有些意外。“是太太有什么事儿吩咐么?”
泽兰摇摇头,“这几日忙着照顾太太,都没顾上来你这坐坐。”她声音压的很低,问段姨娘,“洪哥儿睡了?”
段姨娘点头。
泽兰坐到窗下的椅子上,说起甄氏的病。
“方子换了好几个,都不见效。太医说是不中用了。”泽兰道。
“什么?”段姨娘瞪大双眼,但她想起甄氏逐渐消瘦下去的面容,又觉这也在意料之中。
“太太这病,一半是劳累的,还有一半就是心病。”泽兰说着,眼眶红起来,“咱们太太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最是要强。可她当年那些小姐妹里,就她嫁得不好。连荣国府的敏姑娘,婚后都比她过的舒心。”
甄氏当年的小姐妹中,要么入宫做了娘娘,要么嫁给皇子做了皇子妃。就算不得丈夫宠爱,好歹算是宗室妇,能帮衬一下家里。荣国府比甄家又差了一个档次,贾敏嫁给探花林如海,如今也是夫妻和睦。
只有甄氏,身份地位和夫妻感情都没有,又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偏偏这一切是她自己选的,当年太妃本想让甄氏参加选秀入宫为妃。甄氏不愿去伺候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皇帝。
硬是让甄老太太在选秀的旨意下来前,把她的婚事定下来。
正好大老爷那时回金陵祭祖,老太爷老太太想着他二人年纪相当,相貌也般配,便想与史家结亲。
大老爷看中甄家在文官中的势力,自然答应,立刻找了媒人上门提亲。
谁能想到,二人成婚后只温存了两日,便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产生。
夫妻之间闹别扭的不少,但大老爷是个只顾自己逍遥,既不顾妻子感受,也不管家族体面的。
府里不少人嚼舌根,有同情甄氏的,还有幸灾乐祸的。更有仗着甄氏不受大老爷待见想胡作非为的。
哪怕该处置的甄氏都处置了,甚至连大老爷,也被几服药送上了西天。
但这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
大老爷走后,连府外的人都开始议论。
“原来史家大房夫妻俩闹得这么僵。”
“甄夫人样样都好,就是没福气。”
甄氏多少听到了一些传言,骄傲如她,如何能不难受。
别人不知道,泽兰却是清楚,甄氏经常梦魇,喊着“不想嫁人,不想进京”之类的话。
段姨娘闻言,心中也不由一酸。“太太何必想不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话虽这么说,段姨娘心里却生出几分愧疚来。毕竟自己比太太更得大老爷的喜爱。
“不比别人,就比她自己,这日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泽兰道:“眼看着以后更是没什么盼头。幸好有个洪哥儿。”
段姨娘一怔,就听泽兰继续道:“太太常说,等洪哥儿长大,她和云姐儿就有了依靠。”
泽兰看向段姨娘,见她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心中已猜出了几分缘故。
“太太还常说,哥儿身子不好,精心调养着还不够,回头要和清虚观的张道长商量商量,要给哥儿打平安醮呢。”
清虚观的张道长是皇上亲封的终了真人,也是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
段姨娘也听说过此人在皇上跟前十分有体面,清虚观更是勋贵王公们打醮常去的地方。
她有些动容,“太太果真这般惦记着洪哥儿?”
“那是自然。”泽兰道:“不都说好了,洪哥儿以后是要记在太太名下的。”
也就是说,上族谱的时候,洪哥儿是嫡出。
“可洪哥儿身子不好,日后还不知如何呢。”段姨娘道。
“有些孩子小时候多灾多难,长大些就好了。就算真的身子不好,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大夫吃不起药。”泽兰说着不由笑了下,“说句不好听的,若大老爷还在,太太有的选,洪哥儿这情况确实很难被抱到正屋养着,可太太如今没得选,洪哥是大房的独苗苗。”
段姨娘觉得泽兰所言不无道理。
“但你这个当娘的,可不能给洪哥儿拖后腿。”泽兰道。
“我……我不会的。”段姨娘下意识道。
泽兰就跟她说起要怎么做,才能让洪哥儿过得更好。总结起来就一点,降低她这个亲娘的存在感,相信太太,相信云姐。
二人当年在甄家,就是泽兰比较有主意,段姨娘更温顺细心。段姨娘听了泽兰的话,有点懊恼。
又听泽兰跟她说,这史家的下人,没几个靠得住的。尤其如今二太太陈氏掌家,她安排的人更是要防着。
“太太这身子不知还能熬多久,我真怕太太不在了,你被那些人利用。”泽兰道。
段姨娘听的心惊,“我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不,到时候,你就是大房独子的母亲。”泽兰道:“若有人让你为了家私和云姐闹起来,你怎么办?”
“姐姐放心,我这人虽然糊涂,却还没到那种程度。”段姨娘道:“太太的嫁妆自然归云姐儿,我绝不会惦记,若是惦记这些,甄家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泽兰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明白这点就行。“大房的其他东西,自然是洪哥儿的,你别让那两房骗了去就是。”
段姨娘颔首。
二人说了半夜的贴己话,次日,段姨娘便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下。姜妈妈就是陈氏挑选的奶娘。
段姨娘便去找甄氏,说姜妈妈的奶不好,要给洪哥儿换个奶妈。
甄氏立刻答应了,从自己陪嫁的庄子上选了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过来。
二房院内,陈氏听说此事,撇了撇嘴。“段氏就是个软柿子,被甄氏拿捏的死死的。”
她身边的祝妈妈道:“这也不奇怪,段氏毕竟伺候了大太太那么多年。”
陈氏哼了声,“天生奴才命。”
她看向祝妈妈,“账抹平了吗?”
“平了平了。”祝妈妈道:“那三千两算在了大老爷一周年的祭祀上。”
齐国公家因义忠亲王的事情元气大伤,如今在朝中几乎没人了。但家里人一时又改不掉奢靡的生活,逢年过节礼尚往来更是要花钱。少不得陈家几个嫁出去的姑娘贴补些。
陈氏跟娘家关系算不上好,却也没法看着娘家在勋贵中丢人。也就弄出了这三千两来。
“我也就能弄出这么多来了,金陵薛家的老爷没了,才送了礼钱过去。”陈氏道:“他们家当年搭进去的银子更多,估计更艰难。”
义忠亲王当年立了军功,挽大厦于将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四王八公并一些勋贵家族都急着巴结,薛家地位虽低,却是最有钱的,搭进去了有一万多两。
谁能想到义忠亲王犯了皇上的忌讳,被擒就在一夜之间。
受牵连的人数不胜数。有些被革职,有些直接削去了爵位。像陈家这样的,就是彻底被踢出了朝堂,靠着祖业过活。而薛家则是实打实的银钱上的损失。也不知能撑多久。
祝妈妈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薛家虽落魄了,但薛家太太有娘家可以依靠呢。”
薛家太太姓王,跟荣国府的二太太是姐妹。
王家没受义忠亲王之事的牵连,仍有当年的风光。
想到这儿,陈氏不由叹气,人家怎么个个都有好娘家,就她要往娘家送钱。
陈氏正盼着府里能再出一件大事,让她顺点银子。
过了年,还真就如了她的意。
甄氏病危,大夫让准备后事了。
甄氏这几日大部分时候是昏迷的,偶尔清醒,便与周围人交代后事。
甄氏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便叫人把湘云抱出去,湘云死都不走,抱着床角的柱子,说什么都要陪着甄氏。
甄氏心中酸楚难言,只好让湘云留下。
湘云听着她娘安排后事,早已哭成了泪人。
老天爷啊!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为什么就不能让甄氏多活几年呢?
湘云被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害怕这只是个开始,今日看到甄氏离开,过些年便是秦可卿离开、林妹妹离开……直到湘云自己。
毕竟她也是薄命司中的一员。
“这也是我的报应。”湘云听见甄氏低声与泽兰道:“我其实早就该死了,硬挣扎着过了两年。阎王爷看不下去了,不让我这种人偷生。”
泽兰泣不成声,“太太,您不要这样想……”
甄氏只是扯了扯唇角,她撑着病体坐起来,“扶我去书房,我要给父亲母亲写信。”
甄氏亲自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回甄家去。
送信之人刚走,甄氏便咽了气。
史家没有长辈坐镇,陈氏、柳氏都有些乱了阵脚,亏得两年前才办了丧事,流程还都记得,史鼐史鼎照旧带领众男丁们料理外院一应事务,陈氏总管里面这一摊子,柳氏在旁协助。
湘云整个人呆呆的,眼泪仿佛都在甄氏病重的时候哭完了。柳氏见她小小一个站在那,对着灵位出神,也不由落下泪。
洪哥儿好歹还有个亲娘在,湘云却真的是父母双亡孤零零的一个了。这孩子也太命苦了些。
她弯腰把湘云抱了起来,“这里人多,小婶婶抱你去前面。”
“我要给娘守灵。”湘云道。
柳氏听了这话,心中更加酸涩,多懂事的孩子啊!
她就柔声哄道:“这里这么多人在呢,用不着我们云姐儿守着。走,小婶婶带你去吃点东西,你娘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健健康康的长大。所以要吃好睡好……”
她抱着湘云往外走,正遇见抱着洪哥儿过来的段姨娘。
柳氏还没开口,湘云就已经皱眉道;“洪哥儿身体弱,还是别抱出来了。”
大房真的不能再出事了,再死一个,湘云感觉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云姐儿说得对,快把洪哥儿交给奶娘,你自己过来守着就是了。”柳氏道。
段姨娘应是,退回了自己屋子。
陈氏忙得脚不沾地,找不到柳氏的人,问了身边婆子,才知道她去照顾湘云了。
“就她会做好人,湘云又不是没有奶娘,要她去照顾?”陈氏当即让人把柳氏叫来,正这时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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