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船只并非初次从京城驶离，但这一次却与以往多有不同。除却带着行李的船只在管家的陪同下直接去往姑苏，他们几乎每到一个码头便都要歇上一两日，除却日常修整之外，林家一行人却是比以往多了许多闲暇时间，亦可常常下船看看当地风土人情，闲逛一番，而后方才离开该地。
而今日又与往常有了些不同，因着天色不算早，他们已来不及进城，便未曾打算现在下船，只是黛玉却想趁着这个时候到码头周边略瞧瞧，肖归方才陪她一同离舟。
商都素喜植梧桐于城中，他们此次停靠的码头旁亦是如此，只却不多，十数颗梧桐树散落在岸边，但如今却正是秋末时节，梧桐树叶纷落于路边，盖在泥土上，顺着落叶向前，便可见码头边的几处茶肆、面馆，除此之外，倒是未见甚么可解烦闷之所，但他二人也未回至船中，而是顺势走了过去，与众人一同坐于外间，另要了一份当地的特色面食。
肖归一面替黛玉冲了一遍桌上的茶杯，而后倒了茶水送到她面前，一面又嘱咐着小二说道：“再给我们取两个小碗来。”
“二位只要一份面吗？”
“嗯。”
“得嘞。”
黛玉见那小二应声而去，见周围并无人看向自己这处，便将帷幔掀起一角，看向肖归道：“你这般说，怕是人家要以为咱们付不起两份面钱呢。”
“我还不是怕不合你的胃口？”他顿了顿，又笑道：“更何况，这里也并无别的甚么吃食，怕是一会儿回到船上还要同舅舅舅母一同用些，这里的面食，略尝一尝便也够了，若是当真喜欢，明日咱们进城，你再好好挑挑。”
“听表哥的话，我在你眼中便这么贪图口腹之欲？”
“客官，您的面来了。”
店小二来得很快，正巧打断了黛玉的话，肖归也便没再继续纠结于此，反而专心给黛玉用茶水清洗碗筷，又细心挑出了一些面，放到她面前，顿了顿，有些憋着笑，说道：“其实我也并非只是因为担心这里的吃食不妥，还不是刚出来时，舅舅的脸色不大好，便想着早些回去，同他们一起用了晚膳，也免得他闷出毛病来。”
“哼。”黛玉撇了撇嘴，带笑不笑地瞧了肖归一眼，“爹爹如此，难道你是第一天见了？”
肖归笑着应下，又道：“舅舅这般，确实是常理。若换作是我，只怕比舅舅还要过分些才好。”
“哪有什么常理不常理的。”黛玉知他所说为何，不肯看向他，只应了一句，便又将头低下。
“当然是常理。”肖归眼睛看向黛玉，手上动作未停，却是试探着道：“前几日收到俞先生的信，我拿给舅舅看时，他便是这副神情了。”
“爹爹说先生要到姑苏寻我们。是好事啊，我也许久未曾见过先生了。”
“嗯，是好事。”
“嗯？”
黛玉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本来有些扬起来的嘴角，被强压了下去，又听他道：“我是说俞先生能来，他们许久未见，久别重逢，的确是好事。”
“你好生奇怪。”
肖归却不回答，只是将筷子递过去，笑道：“吃面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罢。”
两人安静吃完，却也并未过去多长时间，只是天却渐黑，他们便也未再在这里久留，而是沿着梧桐树向回走，难得身边没有跟着伺候的人，他们走得倒是比往常更慢了几分。
“等等。”
“怎么了？”黛玉微微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五官从有些散开的白色帷幔中露出来。
“落了两片叶子。”
肖归将它递到黛玉面前，而后，便见她伸手，将叶子取下，又听她念道：“梦回历历雨声中，窗影分明晓色红。”
“出户方知是黄叶，更无一片在梧桐。”
黛玉笑道：“倒是我们来得巧，正碰上这个时节，否则，却是见不到这般景象了。”
“嗯。”
肖归应下，虽只一声，但却让人觉得声音中都带着些轻快，黛玉自然听了出来，又看向他，问道：“就这么高兴？”
“嗯。”
“你，就不会说些别的？”
黛玉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本就不远的路，眼瞧着便到了尽头，林家的船只就停在几步之远的地方，她见着，便又不自觉慢了下来。
“林妹妹。”肖归追上前，拉住黛玉衣袖，又道：“这个给你，你看看有什么不妥的，我再来改。”
“嗯？”黛玉接过他递来的纸，“是园子的设计图？”
“是…我从前让人买下来的，就在姑苏林府旁边。”
“你的宅子，让我看做什么？”她攥着设计图的纸不自觉收紧，低头，帷幔下的脸微微发红，而后，便欲将那图纸塞回肖归手中，只是刚欲松开，便感觉手腕被隔着衣服握住。
“作死的。”她微微动了动手腕，却没能将手收回，对面之人的温度隔着衣袖传来，“还不松手？”
“我松手，你收好。”
“知道了。”
“那，我松手了。”
“嗯。”
“怎么还，攥着。”
“喔，松，松了。”
黛玉瞟了他一眼，脸还有些发红，但却没好气地道：“还不回去？不然，一会子爹爹着急，看有你的好果子吃没？”
“喔，这就回。”
他应声，随着黛玉上前。只是两个人虽然这般说着，脚步却仍放得很慢，待到了船上，也未急着进船舱，而是让人去通禀过后，自己却留在了船头。
“你这宅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之前在姑苏的时候见着那里并未住人，后来，回了京城，猜着你的心思，想必你也不想久居那里，就让人回去看了。”
黛玉哼声，问道：“我什么心思？”
“自然是觉得妹妹不想困于一室的心思。待将来，我和你……我愿意陪着妹妹去四处看看。”
“这是我想做的，那你呢？”黛玉问过，又迅速补充道：“不许说陪着我就好。”
“我想这样，不行吗？”
“你觉得可以？”
肖归刮了刮鼻子，问道：“不可以？”
“你是呆子吗？真不知道你这探花是如何考的。”
“我做过的决定，不会后悔的。”
“什么？”
“不是担心我冲动决定，将来或许会后悔现在放弃这些吗？”
黛玉听闻，扭过脸，不再去看他，而是看向江面，略顿了顿，方才道：“谁问你这个了。”
“嗯，你没问，是我自己要说的。”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应？就没点脾气吗？”
“我为何要因为这些与你发脾气？”
“你……”
“好了。”肖归柔声应下，而后又正色道：“这确实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读书明理，本就未必一定要为官做宰。我如今已有爵位和功名在身，虽无实权，但也少有人看轻于我，更何况，从南疆走了一圈，便是没有功劳也有些苦劳，总不至于因为我没有出仕便磨灭了。他人辛苦一生想要得到的地位，我已然有了，又何必在此事上苦苦经营。”
“但是……”
“妹妹是想说，我难道没有想要救扶百姓的抱负吗？”
“嗯，爹爹从前在官场上那般辛劳，虽有为了我和妈的缘由，但也未必不是因为读书人的抱负。女子能为之事甚少，我可选择的，又愿意去做的，也便只有去竭力追求自由，这已然很难，若非父母支持，便寸步难行，但你不同。”
肖归并不否认，只是道：“读书人的抱负我亦有，但却未必一定要为官。”
“表哥的意思是？”
“我和俞先生商量过，将来或可在各地办些学堂，少收费或不收费，只作启蒙之用，虽然不会教些大学问，但读书识字的人多了，难保其中不会有可造之材。”
“倒是个好主意。”
“恐怕是和妹妹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什么？”
肖归道：“我不信妹妹的游记只是闲着写来玩的。”
“……”
“看来被我猜着了。”
黛玉无法看了他一眼，又忙着转回头来，被风吹起来的帷幔，露出一只红得滴血的左耳，分明显露着主人不算平静的心绪，但说出口的话却只有两个字。
“无赖。”
两人俱皆无言，待过了一会子，方才听肖归开口。
“林晏。”
“怎么？”
她几乎没有听过肖归这般唤自己的学名，几乎下意识看向对方。
“俞先生是我写信请来的。”
“嗯？”
“我没有长辈可为自己做主，所以，所以请他来姑苏替我…帮忙。”
“那…他可…”
“应是在路上了，不然，舅舅前几日也不会这般对我。”
“爹爹自然如此。”
“我刚也说了，这是常理。”肖归应下，又微微低头，道：“只盼着妹妹能为我说几句好话了。”
“瞧我的心情罢。”
“好。”
他应声，而后又陷入静默，只是两人都没有再次开口。
直到黛玉的帷幔被风吹得更散了些，她抬手欲去规整，却不觉碰到了肖归放于一旁的手，想要躲开，未及动作，便感觉那手又贴了近来。
“你们在干什么？”
黛玉闻声，下意识将靠近自己的手捏到一旁。
“嘶。”
“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教导主任版林如海：这么晚了还不进来，我去抓抓早恋（bushi
黛玉：对不起，不是故意用力的，只是爹爹有些吓人啦。
肖归：冷静脸jpg. 没关系，你们父女开心就好，我都可以的，don't care.
文中的诗出自宋代陈葺芷的《梧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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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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