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更天,荣国府里大部分的院子都已吹了灯,主子丫鬟们都进入了梦乡,唯有大观园里的潇湘馆还燃着油灯。
透过被灯光投射成橘色的窗纸,便能瞧见一位穿着里衣的女子,正坐在床上抹泪。
那女子约莫有十三四岁,生的纤弱娇嫩,浑身上下都笼着一股病气,裸露在外的皮肤白腻似雪,小巧精致的下颌上正挂着水晶似的泪珠。那双含情目里氤氲的水汽,任谁人看了,都恨不得以身相替她的愁苦。
她伤心的厉害,眼泪成串地沿着消瘦的面庞落在锦绸被面上,那里已有了一大块深色水痕,显然这位姑娘已经哭了很久了。
床边还站着一位身着紫衣的丫头,一直皱着眉头担心的看着那女子,手里还拿着擦脸的帕子。那丫头面相温柔、气质亲和,便是这潇湘馆里的大丫鬟紫鹃了,而坐在床上伤心的自然就是林黛玉林姑娘了。
“姑娘,前些天病了才好,就别这么伤心了,小心明儿个起不来床了。宝玉那个混账样子怕是改不了,要样样事都这么伤心,姑娘以后可该怎么办。”
“紫鹃,你自去歇息吧,不用在这陪着我。我也没那么伤心,只是这眼泪不知怎的就是流不完,原先每次流泪时心里就酸的慌,可今儿个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好似要把这辈子眼泪流光才好。”
“呸呸呸,姑娘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还是快快歇下吧,明儿个不是还要起早给老太太请安嘛。”
听到她这么说,黛玉不好再让紫鹃为她操心,只得应了她的话,躺下睡觉不提。
紫鹃守在黛玉床边等她睡着了,才起来到卧房各处收拾整理一下。
今天黛玉和宝玉吵了好大一通架,闹的老太太都发火了,紫鹃不放心黛玉就和雪雁换了自己来守夜。等到把灯吹了躺到外间的榻上时,她还能听见黛玉睡梦中的抽泣声。
原来今儿个是中秋佳节,贾母年纪大了更加喜好热闹,便着人将东府加上薛姨妈一家请来荣国府一并庆贺。那贾母与二老爷贾政都是爱好风雅之人,就决定将宴席摆在大观园烟霞湖上的亭子里,再叫藕官他们到亭子旁唱戏助兴。
宝玉才从贾母处得来消息,就急着往潇湘馆去告诉黛玉,路上遇见龄官和芳官拌嘴,便停留在那帮忙调和,好不容易将两人都哄好了,才进了潇湘馆的门。
在那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晚宴的消息才说出口,黛玉还没来得及给反应,袭人就急急忙忙的进来了。
那袭人一进来好似看不见别人,直直往宝玉的方向走去,上前就拉着宝玉说:“我的好二爷,您这是要害死我们姐妹几个,不是说给老祖宗请了安就回来嘛,太太说老爷晚上要考校你呢,您还有心思在林姑娘这闲逛,太太说了你晚上要是表现不佳,必定是我们几个整日拉着你顽,要剥了我们的皮呢。”
宝玉本来就是一听有关贾政的话,就开始发慌的人,所以他完全没有听出袭人话里的夹枪带棒。他没有听出来黛玉可听的一清二楚,她本来就是骨子里都带着傲的人,如今被一个丫鬟明里暗里的泼脏水,叫她怎能不气。
“袭人姐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宝玉到潇湘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如何就成了“整日”,再者我这潇湘馆虽不是书院,可也不是园子,怎么就叫有闲心在这逛。烦请袭人姐姐指教。”
“林姑娘,我……”袭人一向拙嘴笨舌,平日在怡红院连晴雯都吵不过,面对黛玉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刚刚走进来那一番话还是在怡红院宝玉迟迟不归时,准备了腹稿才说出口来的。
听了黛玉的话她才知道宝玉在潇湘馆里只待了一会,可这时让她再改口确是不能了,她看黛玉目光凛凛、寸步不让的样子,不由得眼圈就红了。
宝玉看平日里最可心的丫头要哭,自是又心疼的不得了,不由分说就替黛玉给袭人说了好话。他不说还好,一说就好像刚刚都是黛玉在无理取闹似的,他这样黛玉气的更厉害了,当下也再没心思与他们较劲,便让紫娟送了他们出去。
可到底这气还是存在两人之间,晚上开席时,宝玉使出浑身解数逗黛玉,黛玉就是不理他,只顾与三春、宝钗说话,只当宝玉不存在。
宝玉先头还好声好气的哄着,可他哄的自己都不耐烦了,黛玉还是没有理他。于是他便使出了百试百灵的一招——砸玉,以往只要这样,没有人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一群人都热热闹闹的说这话、吃着菜、看着戏时,宝玉突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疯也似的把脖子上的玉摘下来往地上砸,顿时一亭子人都呼啦啦去抢那块玉,所幸这玉质地坚硬,被砸了两三下也丝毫未损。
贾母见他突然发疯砸玉,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赶忙询问缘由,宝玉一脸愤愤的不言不语,贾母又问跟在身边的丫头袭人,袭人只说是宝玉与林姑娘闹别扭,二爷做小伏低还是哄不好林姑娘,就生气砸了玉。
她这样一说,王夫人就受不了先开了腔:“大姑娘,无论宝玉怎么得罪了你,我这做母亲的都替他给你赔礼,可是万不能拿玉撒气,这可是宝玉的命根子,若是砸坏了可如何是好。”面对舅母,黛玉无法与之分辨,否则便是不尊长辈、不守礼教,只得忍气吞声。
贾母见好好的一场中秋家宴,被宝玉闹成这样,不由得也动了气,也没心思在这陪着了,早早退了场。一旁的人看贾府宝塔尖上的人都走了,也都告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家宴就这样散场了。
黛玉从席面上退下还没走到潇湘馆,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委屈、生气、无奈,寄人篱下这样的苦楚如果不是亲身体会真的无人能懂。
在贾府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每当这时她就好想回姑苏,回到那个夏日闷热、冬日湿冷的地方,那里不仅有小时最熟悉的林府,还有可以让她随意祭拜的父母牌位,更甚者还有不用在意他人的自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紫鹃躺在榻上却还是毫无睡意,她在想或许宝二爷真的不是姑娘的良配。
按照他惹姑娘生气的频率和毫无担当的作为,再有二太太明晃晃的对姑娘的不喜,可以预见姑娘如果日后嫁于他的后果。
可再一想,姑娘无父母兄弟撑腰,唯一依靠就是荣国府的贾老太太,嫁到外边去也许日子会更加难过,宝玉确实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了,这也是老太太坚持和二太太作对,支持“双玉”的原因。
现下只有盼望着有朝一日宝玉能通窍,肩负起责任和义务,让姑娘这一生也有一番好日子过。
因黛玉和宝玉赌气、吵架,再加上中秋夜宴上闹的那一出,宝玉已经好几天未来潇湘馆了。
他不来到也正合黛玉的心意,这几日她没出过潇湘馆的门,只自己关在房里读书写字、弹琴吟诗,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再也没有什么袭人、彩霞之类的丫鬟一个劲的在这催促,也不会和宝玉一言不合又闹别扭。
那样的日子她过的很疲倦,外祖母的希冀和二舅母的敌对,都施加在她和宝玉的关系上。和宝玉相处的好了,贾府下人满嘴的“病西施”“狐媚子”就专门等在她途经的路上,和宝玉闹了别扭,外祖母操着心想方设法给她送东西让他们和好。
在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的这场拉锯战中,她有点想退缩了。并非之前她有多么想与宝玉结缘,只是有外祖母这层关系和宝玉在贾府里带给她的那点温暖,让她不由得有些贪恋。
可是宝玉的温暖谁都能拥有,而二舅母却是永远不会喜欢她的,这样强求得来的结果并非如自己所愿,所以趁现在和外祖母说明白也还来得及。
无论以后她的出路在哪里,纵使终身所托非良人,她都不会后悔如今的决定,她也有她的骄傲。
因心底的事终于放下了,除了依旧病弱的身体,黛玉感觉往日心中那些化不开愁苦和悲痛仿佛一下子都飞走了,她已经好久没感觉到什么叫做轻松愉悦了,可现在她就处于这种状态之下。
心情好了许多,以往从不注重的病体也被她想起来了,她使了紫鹃去熬燕窝粥,又找来雪雁将之前嫌弃不喝的药重新煎了来,再叫来春纤趁着天气好将被褥拿出来晒晒,她自己则去埋头练字去了。
潇湘馆的婆子丫鬟见姑娘心情好起来了,都感到高兴,纷纷把卧房、庭院又打扫了一遍。
陈妈妈还找了许多花种要往竹林旁边的空地上种,雪雁春纤几个小丫头闹着找紫娟要做秋千给姑娘,紫鹃被她们缠的受不住了,只好答应晚上回家找哥哥来给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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