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林如海能够感受到,在和林怀瑾聊过一番后的老亲王明显比刚才柔和了很多。
对方甚至于开口先拜:“这孩子这几年来,真的是多感谢林御史照护得好。”
林如海斟酌陪道:“说照护倒也未必全谈得上,到底嘉言是皇家的孩子,各方面资质都是一等一的过人。说来惭愧,我和贱内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反倒是拂受了他不少照护。”
义忠亲王笑道:“林御史谦逊。只是我这当长辈的是万万不能当真的。我这次前来,带了几份薄礼,先前实在是太急,未曾多提,还望林御史海涵。”
说罢,义忠亲王没等林如海回应,就挥手先示意自己的管家将礼单送上。
林如海没怎么细看,就瞥见那上面的奇珍异宝,汗流浃背。他可万万不敢收这个:“亲王的心意我深领了,只是这上面的东西,我一个小小的盐史,是万万不敢收下的……”
义忠亲王问:“林御史可是担心这过于引人耳目?”
“不完全是。我…”
林如海话没说完,就被义忠亲王摆了摆手,打断道:“就算田产铺子不算,那至少这百年多的人参,配着外国贡来的蕃红花,水沉香,合那悬崖峭壁边采来的上好石斛,诸此种种,林御史也断然该收下合药的。”
送药材。
义忠亲王这礼还真送到了林如海心窝上,他抿了口茶,压住下意识望向身边贾敏的目光。掂量着这话该怎么回。
但他没想到这位老亲王的礼远不止如此。
见林如海犹疑,老亲王大手一挥,直叫管家把叶先生快快请上。
林如海赶忙拦了老亲王问:“亲王且等,不知这叶先生是?”
义忠亲王笑道:“林御史既在江南,那可知吴中叶氏在医界的胜名?”
“啊!莫不是那个三代行医,五族行善,凡吴中百姓有口皆碑的叶氏?”林如海反应过来了,甚至于有点激动。
除贾敏外,林黛玉和林如海身体也都不算好,可以说是一家病秧子。正因此,林如海在任上也多有走访过江南的各大名医,对这些医家亦多有所了解。
他听义忠亲王道:“正是如此。林御史也晓得我此次前来江南巡玩,不止来了一处地方。自打从苏公公那里知道林御史的妻女身体抱恙,我就专门问过宫中的医监,被对方引荐去吴中探了一遍底细。”
“而我代你所请的这位“叶先生”,乃吴中叶家内荐,这代最是优秀的医生,或许你不晓得他叶桂士的名字,但其父亲叶阳生想来还是有点名气的。”
“何止是有名气啊。”林如海长叹道,“亲王有所不知,您说的这位叶医生,不仅医德高尚,更是吴中有名的孝子。我夫人先前病重之时,也特意去请过对方,但却因为金陵与吴中终究还是有点距离,先生念及家庭,不愿长做远行,而就此作罢。”
义忠亲王道:“既然如此,林御史也要是善待名医为好。”
这两三番话换过,林如海就是再也没有什么理由推辞义忠亲王的厚礼。
他当堂拜过这位年轻医生,简单含蓄了两句,正准备邀亲王赴宴时,义忠亲王却是拦手道:“给林御史的礼送完了。夫人的礼可还没收呢。”
“这。”贾敏愣住,她陪了一堂话,万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迟半拍才回礼柔声道,“不知亲王所带何礼?亲王既已问候过我的夫君,我一届妇人,怕是难堪大礼。”
义忠亲王道:“此话休言,这礼可不是我送的,而是我替别人送的,我只管把礼送到,若是林夫人想还,须个自己还了就是。”
这话让贾敏更愣了。她小心问:“既然如此,却不知道是那位大人送的?”
义忠亲王笑道:“我记得林夫人乃京中荣国府之嫡女,不止夫人可还记得国公府正堂荣禧堂上的对联乃何人所赠?”
贾敏一时缄默。她还真得思索一会——自出嫁后,她很久没回过贾府了,更不要提回想娘家一副对联是谁写的。
她答不上来,义忠亲王替她答了。
“那对联上应是有一行小字,乃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手书。”
“呀,正是!”贾敏想起来了,她试探问,“那亲王所言的大礼可是?”
义忠亲王挥手。不一会这林家的正堂上,又低头进来了两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年轻嬷嬷,一进门站稳,便对着贾敏等人倒头就拜,道:“问亲王,御史,林夫人的好,奴婢见过各位贵人。”
话音落下,只等两个嬷嬷跪稳后,义忠亲王才解释道:“这两位嬷嬷乃是宫中换下来的教养嬷嬷,因长公主年幼,便请到了东安郡王府中,老郡王同王妃挂念林夫人独在江南,没有个可作伴的,便谴两个嬷嬷过来,也表挂念之情。”
贾敏听罢,连忙请人起来,犹疑道:“郡王好意我真真心领了,可这连宫中的嬷嬷都送到我夫君府上,未免太过张扬?”
义忠亲王道:“正因如此,我送的乃不是林御史之妻,而是荣国府这代独一尊贵的嫡女贾敏,是史老太君捧在心窝上宠爱的幼子,如此,自然是多么尊贵都配得上了。”
贾敏听这半段话,差点当场落泪。
她将两位嬷嬷送到侧房,后才半是哽咽行礼道:“亲王见笑,我现在竟是一时乱言,错言,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道讲,父母爱其子,为之计其长,若是亲王为了瑾儿能做到如此地步,我这个真被叫过两三声母亲的,更是早已将瑾儿当成我亲生的孩子,就算是没有这些虚礼,我们夫妇也定当竭尽全力,不枉这一份人伦。”
义忠亲王拉起贾敏道:“这我自然是晓得的。也不怕林夫人见笑,我那两个女儿也是不小林夫人多大的,如今见了林夫人,倒是有几分天然的亲切。”
贾敏听言,含泪又拜。
她本做好打算,若是义忠亲王送的是什么金玉珠宝,她是断不能收的。但偏偏义忠亲王送来的是两个宫中的出身的教养嬷嬷,是给她的玉儿准备的。
须知女子出嫁最看娘家的教养,若是以宫中的嬷嬷教养,由郡王,亲王背书,连出嫁选夫君都能多高攀两分。
虽然风寒已好,但贾敏也深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总怕是撑不了多久,万一自己走了,林怀瑾还好说,林黛玉就真真犯了五不娶中的无母教养。
义忠亲王这一举动,也算是圆了她半分心事。
“只是这收礼容易,还礼难啊。”
同老亲王含蓄过,林如海同贾敏在后院过问接下来的餐宴置办如何,在问过晚宴一一无误后感叹:“裹着糖的毒药易食,夹着棉的刀刃易伤,自古唯有人情债难还,道是因连因,果连果,剪不断,理还乱。”
“前些托了瑾儿的因,换来今日的福,只是今日的福,又不知道未来会栽至何样的果,招来何种的代价呢?”
贾敏见状劝道:“既然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果,那就且先这么过好了。夫君向来是有先见的,但总不能让还没发生的事情压垮了现在眼前活生生的人不是?”
林如海叹道:“夫人通慧超我。既然如此,我再去问问请的戏班把戏准备好了没有,只当是先顾好眼前了。”
晚宴接着歌舞戏曲,就好似正餐后必有一道消食的点心,是本朝大臣会谈熟络间惯有的风俗。
为了招待义忠亲王,林如海请的是金陵这边最有名的梨园班子,唱的是身为百戏之祖的昆曲。
而那班子,林如海先前也听过,最是唱的婉转动人,但又清明敞亮,没有什么糜霏之感。正合适招待客人。
于是饭过三巡,陪酒两轮后,正当着义忠亲王笑问江南有何曲子时,就见林如海向管家打过手势,携着上台的戏子不慌不忙地起声唱开。
当逢鲜花着锦,该思前因。
正得烈火烹油,应怕后果。
[登荣顶]人人皆看眼前势,把那天伦抛去,换得富贵权势登荣顶,后思来,却只怕阎王殿前阴德减,茶不思,饭不消。就算将那神佛拜尽,刨真心,拜日月,换前尘尽散再相逢,一念差,难回首。
[庆无常]既道天命难违,又言人定胜天。时无常变,命无常为,步步为营慎审重,顾头顾尾夹两难,不若将那一身抛去,赤脚砸得冠碎,携剑劈得殿倾。恭喜恭喜,满盘皆来。
[渡凡尘]苦海难渡,命宫难解。望平生,泪未洒尽;再回首,已赴生死。判官持笔秉天缘,却不想那堂前女儿,不问菩提,未恨前尘,更休道将那兰因再续,只念龙凤啼血眼前实。
[翻功德]梦斩白龙,醉见玄鸟。白龙失火,玄鸟泣血。我心有恨,恨焚旧情皆灰。我身有泪,泪尽前缘具散。龙蛇伏戾镇四海,玉京喋血定神州。他日京观照高楼,不见菩提见修罗。命宫当透九重煞,携得紫华冲云顶。一朝劫度天地势,何人能镇帝运起?
[喜合欢]狸猫见太子,塞翁问失马。一笔糊涂账,三代同心契。为报玄女重情意,所求的,皆如意,所还的,皆尽恩。莫道女儿终离散,可以为其死,不若因之生?妹妹好,妹妹安,我送妹妹凤霞彩,神州万里尽红装。青鸾起车玄凤随,随去九霄封神妃。仙子皆失色。
……
戏子功底不错,将一段词唱的相当婉转清亮。林怀瑾却环视一圈,略显意外地发现座上的其他人竟听得如痴如醉。
见状,林怀瑾轻咳一声,小声对身边的父亲道:“父亲,你是不是上错本了。这本是前些天那来府上拜访的秃驴和道人带来的。”
“什么秃驴道人?”林如海一时没回过神,直到细听了几段后面的曲子,这才惊醒,好像不大对劲。
“啊,快去快去,把戏折子拿来,重新唱过。”
他是怎么居然把这个搞错了的。
有学过中医的小伙伴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叶桂士捏他的是谁XD(不如说太明显了吧),这篇文有可能会化用一些明清时期的名人,不过用的时候我应该全部都不会用真名。
此外小伙伴们不用担心最后这段戏词听起来大逆不道,因为没有任何人真听清楚了。这判词就是本书的大纲,写的我真是一滴都没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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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唱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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