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盐江城的夜深时很安静,大漠上的风声呼啸而过,在城里的错落的建筑间穿梭着。
断了一臂的怪人在黑暗的街角扶着墙挪动着,他胸口裂开一个大洞,隐约能看见破烂的脏腑不断泵动着,渗出更多的血液,眼睛更是已经干涸到起了一层白膜。
“血……人牲……血……”
他已经死了,但是体内诡异的力量还在支持着他继续活动着,甚至还残存着一些理智。
“该死……难道长赢王陵被殇民盗掘的传言是真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口中话语破碎,怪人用仅仅剩下的一臂扶着墙艰难行动,某一刻,一个一瘸一拐的人影出现在街口。
他年纪很轻,站在巷口一处墙边,往一个夹角里张望着似乎在找寻什么。
怪人顿时眼中闪过贪婪,他只有喝血才能恢复体力,而活人颈上第一注鲜血最是受用。
他借着黑暗的隐蔽,缓缓从背后靠近那个年轻人,孰料刚踩到对方的影子,他便消失了。
确切地说,是快得不可思议,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肩上一沉,“咔嚓”一声,怪人脑袋旋转,看见了鹰隼一样盘踞在他后背上的少年人。
“咚”一声,怪人无声倒在地上,扬起的尘埃中,白狸蹭了蹭手上沾到的血迹,全程没有什么表情。
“……还好不是来问路的,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还是那么害怕和人说话,仔细擦干净后,远处传来殷爷爷的呼唤。
“白狸,驼呢?”
“找到了。”
白狸应了一声,一眼都没有施舍给墙角的尸体,从巷子的夹墙内拽出一只乱跑的羊驼,牵着离开了这里。
……
当晚回了家之后,酥饼又被抓过去一顿教训,直到天亮后,秦教头派了黑六来传话,丹若大夫也不得不考虑个中利害。
“……您看这都到年末了,今年的粮食还没来,听说那朝廷的官队带了二十车新粮,为了全城人考虑,您就放酥饼姐姐跟着走一趟吧,我们保证怎么去的怎么回来。”
于是事情也就这么暂时敲定了。
而白狸这一宿也没睡着,在院子里给羊驼梳毛,等到天一亮,便瞧见祈寒酥垂头丧气地从后院走出来。
“祈姑娘,你要去大漠做什么?”
“明天一早出发,捞官家的腊肉。”酥饼趴在庭院的桌子上,死气沉沉地说道,“我等下补个觉,你记得跟殷爷爷说一声。”
“需要帮忙吗?”
“你自己的腿伤还没好透,在家里养着吧,我去两天就回来。”
“城外的沙漠很大吗?”
酥饼想了想,解释道,“离开盐江城三十里外,是一片乱石阵,进去了就找不到出路,只能靠熟手或老骆驼引路,还不一定能回得来。”
“那不是很危险?”
“没事,羊头茶棚里有的是靠这个吃饭的,向导也不是非我不可……”
说到这儿,酥饼又想起了枕仙儿吸她阳气的二三事,看了看左右,对着白狸压低声音。
“哎哎,你是中原来的,知不知道被妖怪吸了阳气要怎么治啊。”
白狸摇了摇头,显然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见她一脸失望,不禁又开口问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就是,就是……”酥饼艰难地描述道,“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妖怪的出现在身边,一直缠着我……你说日日夜夜的都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啊……呃,我没做过这样的梦,不清楚。”
白狸支支吾吾地说着,面色微赧,转身进了伙房。
不一会儿,酥饼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同时一股香味传过来,抬眼一看,又是一碗香喷喷的猫耳朵。
闻到味儿了后,原本到家后逡巡领地的大白猫撒开小短腿凑到桌子下面,开始“咪呜咪呜”地扒拉酥饼的膝盖。
白狸低头看了一眼,本想去摸一摸,孰料那大白猫转头闻了闻他的手,粉粉嫩嫩的鼻尖耸动了一下,忽然毛发炸起,转头钻进了羊驼肚子底下。
“可能是认生,处处就好了。”
白狸“嗯”了一声,起身又去后院干活了。
“人真好啊,什么都会,算是捡到宝了。”酥饼感慨着,舀了一勺小馄饨,吹凉了之后,准备找猫,“夭儿吃不吃肉肉……呃。”
真是捡到鬼了。
只见夭儿已经被温槐序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慢悠悠地挠起了肚皮。
“他就是那个不识字的帮工吧?”
酥饼把馄饨塞回嘴里,含混不清道:“你不是知道吗?”
“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盯着你瞧,总有困倦的时候。”温槐序语调慵懒,修长的手指挠着夭儿的耳根,“看他模样,应该是个‘殇民’吧,你要是雇个长工的话,怕是亏了。”
酥饼停下进食的动作,疑惑道:“殇民?”
“顾名思义,殇,就是死的早的意思。”温槐序垂眸道,“他们是流离在大夏西北边境的一支远古部族,族民强悍健硕,不畏寒暑,哪怕受了重创,也会自行复原,但……大多活不过二十岁。”
祈寒酥一顿,她想起殷爷爷在治白狸的时候,也提到过这个称呼。
“你不是胡说八道的吧,无病无灾,怎么会连二十岁都活不了?”
温槐序抬起他那幽深的眼眸,道:“古时候,他们是‘巫’麾下最强大的战奴,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巫’通过掠夺他们的寿命长生不死,直至今日,这种血脉里的诅咒还在延续。”
“巫”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带着某种隐秘而凝肃的意味。
“你说的‘巫’和傩师他们祭拜的‘巫’应该不是一个东西吧。”
“哦?”
“我们这儿的‘巫’叫做唤婴姥姥,每年社火节祭拜一次,她就会让湖水变淡,大家就靠着社火节前后这么一点儿淡水撑过下一年。”酥饼挠挠头,“但我小时候听姆姆说过,没有傩师牵头搞这社火节,湖水也还是会每年变淡一次。”
“那你们还举办什么社火节?”
酥饼咳嗽一声,道:“这不是社火节那天听傩师讲经能领鸡蛋嘛……我每年都偷着去。”
“唉……”温槐序逸叹一声,“等从大漠回来,我教你认字吧。学点儿正经东西,免得以后为了俩鸡蛋,叫人骗了去。”
……
羊头茶棚。
按盐江城的常识,去一天要带五天的水和干粮,这点儿东西,如果省着吃,能保证人活上一个月。
祈寒酥今日和队伍里其他人一样,脸上覆着一条新面纱,这是殷爷爷怕她进大漠受罪,特地买了一条轻薄通风的漠蚕纱面纱,虽然是用碎布头拼接,但巧手绣了一朵朵小花点缀其上,配上她那双清澄的眼眸,连茶棚里也有不少人侧目。
不过他们不敢上前搭讪,因为酥饼径直就去了城主府的队伍里。
“好了,看来人到齐了,少城主,此去三天为限,若是逾期,还望派人接应。”文襄说道。
“也希望文襄大人如约能带回那几十车精粮。”
城主府以秦教头为首的护卫们纷纷骑上骆驼,王琅阴沉着脸,似乎不大习惯羊头茶棚里驼子的膻味,就在车子转回盐江城时,一阵浅淡的干橘味儿顺着风飘了过来。
只见车窗外一身素白的少女轻轻打着呵欠,一双明眸在面纱的映衬下,
惊鸿一瞥。
王琅呆滞了片刻,直到那橘花香远去,才问向旁边的王管事。
“她是谁?”
王管事探头看了一眼,道:“少城主您忘记了,她就是镇痴寮的那女娃儿呀,前天差点被您卤了的那个。”
“啊?”
王琅大为诧异,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望向祈寒酥那坐在骆驼山慢慢没入黄沙中的身影,他这才想起来,数日之前,高文跃曾说过,那是他的未婚妻。
“高文跃这小子,哼。”
……
辰时三刻,盐江城西北三十里,无风。
不同于盐江城外围那一望无际的沙海,这里巨石嶙峋,回环错落,被成为“风石天堑”。
风滚草从砂石上碾过,撞在骆驼腿边,被它叼起来咀嚼,完全不在乎上面干涸的尖刺。
“我在沿途做了记号,再有两三里,就能找到五殿下。”文襄说道。
“那粮车可在里面?”秦教头问道,“小的无意冒犯,但少城主交代的事,总要问到。”
“我只是个随队的副官,粮车在五殿下手上,我不保证他会老老实实待在一处。”
秦教头有些愠怒,忽然,领头的人一惊,竟然在路中间发现了一只大雁。
众人取过来一看,发现这大雁脖子上缺了一块,文襄立即道:
“这是朝廷拿来通信的大雁,如今这大雁只是被喝了血,没吃肉……看来不是个好兆头。”
说到吃人喝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几乎砍不死的怪人。于是立即加速赶去,不多时,便找到一个山洞……确切地说,那只是一个避风口。
此刻那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散落着一堆篝火和一些没吃完的粮食。
出事了。
众人四处检视,发现一串凌乱的脚印深入了巨石堆深处。
“该不会是去找水喝了吧?”
“这就奇怪了,进入这风石天堑的探路的,就算加上那坐不住的五殿下,也才六个人,我走的时候给他们留了足够的水,这才过了一日……”
众人议论中,祈寒酥下了骆驼,走入营地转了转,地上的纹银水壶一共有六个,只有一个还剩下半壶水,她拿起来晃荡了一下,拿到鼻端下面嗅了嗅,回身问道,登时皱起眉:
“这水壶里的水不对劲呀。”
镇痴寮的人一出声,所有人都回头看她。
“这水怎么了?”
“这不是你们从中原拉过来的淡水,这是‘诅泉’。”祈寒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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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泉】
大漠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水,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外面的人如果想来到大漠探险,需要自带水源,但如果迷失在大漠里十天半个月,那除了诅泉则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有幸被食腐鹫发现,有可能会被盐江城的腊肉猎手捡走。
【人牲】
巫举办的仪式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将活人如牲畜般宰割献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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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去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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