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日听闻了朗月卿许诺的人,大多都希望这三日飞也似地过去.
但日升日落,毕竟不以人意更改。
况且他们中也还是有人希望这三日过地慢些。
温若和这几天很忙,除了素常的看诊外,她都窝在书房里,查阅典籍和师傅的手札。
如梁心安在手札中提到,这‘黄粱一梦’乃是用了曼陀罗之果、金沙兰之花、藤泉之茎及一品红之叶提炼调配而成。
这几样花草都含有致幻的毒素,单个解起来并不算十分复杂,但是混合后,便难以同时抑制这四种毒素,因此若非确确切知道制/毒之人所下的具体分量,再逐一解毒,便风险极大。
且此毒散发极块,一炷香的时间便可行经血脉,直至五脏六腑,甚至脑髓,对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温若和看到此处,便愈加感叹制作此毒之人心思着实狠毒。
因脑在脏腑中居首位,具有藏髓之功,能支配人体一切精神、意识及思维记忆。故而《素问·脉要精微论》才会说“头者, 精明之府。”
故而脑主神明功能正常, 则精神振奋, 思维敏捷;反之, 则精神萎靡, 意识不清, 反应迟钝。
这“黄粱一梦”毒性猛烈,最为严重时便会使人产生幻觉,在梦中沉沦至死。若是强行刺激醒来,中毒者轻则疯癫,重则发狂至死。
梁心安对此毒也十分棘手,并无十足把握写出解毒药方。
但他毕竟是一代神医,平生见过无数病症,又勇于钻研,胆大心细,因此还是在手札上留下了三条解毒之路,以供后人探索。
第一法是在初中毒那一炷香内,寻一位内里深厚的英雄大侠,赶在这毒素扩散到五脏六腑前,以至纯阳刚内力化解这奇毒。
但梁心安在此法后的批注却是:好法难行。
温若和心道,这法子好在既无需走遍天下去搜罗珍贵稀奇的药材,这中毒之人的毒素也可全部消解。只是,也确实难行。
试问天下练武之人,谁不是苦练数十年方得一身精纯内力,有谁会将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内功去助另一人解毒?
若是父母兄弟,或还有三分可能。可就算是亲人,承受此等大恩的人心里又如何能好受呢?
她在心头叹息数声,才再去看那第二法,却在看到那头两个字便微微一笑,这果然是她师傅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这‘黄粱一梦’令人最为无措之处,便在于它能直击脑髓,致人疯癫发狂。若是能清除脑中毒性,身体其余各处的毒素便有机会慢慢调理。
因此梁心安的第二个途径便是——开颅清髓。
温若和想起师傅临终病重之际,也曾兴致勃勃,想让她用自己的脑袋试试华佗的开颅之术。
奈何温若和对他尊敬有加,又因为担心他病情,对自己医术并无十足的信心,才就此作罢。
梁心安极富医者仁德,同时为人十分大胆,敢于破除陈窠,平日加减古方、加以新药都是常事。
不过他对来谷中看病的人,却不怎么用新奇的术法。只因他老人家体恤病弱之人,知道大多数人对医者并无此等信心,只觉得这是要慷慨赴死,因此从不难为他们。
唯一一次较为稀奇的诊治,也是因为事态危急。
那时一位眼睛被人打伤的大汉被人抬着送进谷里,伤处肿大淤血,急需放血。
但那伤口位置却十分靠近眼球,若是用针刺放血,便有可能刺伤眼球。
梁心安思索了一会,便让人速去附近的小河里抓了数条水蛭。
这大汉的家人虽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对神医言听计从,抓了一筐水蛭来。
梁心安接过那箩筐,竟然直接取了四五条水蛭直接放在那伤口上,骇得那大汉动也不敢动。
谁知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淤血便尽数被水蛭吸了出来。
但这等方法若不是在仁心谷,若不是由她师傅来做,平常大夫只怕一说出口,要被人当作庸医误诊,乱棍打出去。
梁心安自己也深知如此,因而在那开颅之法后面的批注是:难法好行。
其实开颅这事,对她师傅而言,已经研究了数十年,反而算是成竹在胸。
这法子难的是找到这样一位敢于将性命置之度外,安心交给医师的的大胆病人。
但温若和自问此时暂无此等技巧,因此她便只得再去看那第三法。
第三法字数最少,只有四个字——
五彩文玉。
这“五彩文玉”并非是什么名贵的玉器,乃是一种药用植物。
据古本《山海经》记载: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凤皇、鸾鸟皆戴瞂。又有离朱、木禾、柏树、甘水、圣木曼兑。
这“五彩文玉”正是这文玉树的果实,十年结果为绿,百年结果为黄,五百年结果为赤,直至千年结果,方为五彩之色。
将五彩文玉蒸以文火,取其汁液,只饮一盅便能祛病延年,百毒不侵。
虽然此法看似最为简单,却是真正的“难法难行”。
谁知道这五彩文玉生于何处,长于何方?乃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之物。
温若和看到此处,心下叹了一口气,看来果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幸而费春家里还有些门路,倒是可以试着去搜寻看看这解毒圣果。而她也会趁此时间,再钻研钻研那开颅之法。
那边厢,温若和正埋头苦读,这边厢,费春却在和病人谈心。
“你不愿意治病?”费春看着在院子里躺在竹椅上晒太阳的那人。
“不愿意。”那人闭着眼睛,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费春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得道:“这真是天下第一滑稽事。”
柳逢舟慢慢摇晃着摇椅,语含笑意:“为何?这命难道不是我自己的?”
“命自然是你的。”费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的脸,那颗微蓝的痣,那残毒的痕迹。
接着道:“但是,我却从没见到有人愿意带着毒心安理得过日子的。”
“那你今日便见到了。”柳逢舟莞尔一笑,似乎觉得费掌柜正在夸他,十分满意。
“我现在过的就不错。”柳逢舟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
费春却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并不赞同。
柳逢舟看她的神色,扑哧一笑,来回走了几步:“难道我没力气走路?”
费春点头:“你有。”
“难道我已没力气吃饭?”柳逢舟又道。
费春心道昨晚你吃了两碗饭,胃口着实不错。
柳逢舟想来也猜到了她的腹诽,便大笑了两声,才道:“我也还有力气大笑和喝酒,这不就很好?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轻松的时候了。”
“但是我姑姑说有法子治你的。”费春仍然想不明白现在不错,和将来更好有什么冲突。
柳逢舟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像是在开解一个孩子:“如果温姑娘真的有法子,便不会闷在书房三日没有出来了。”
费春无法反驳。
“况且我们来此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忘记了?还有我们为何要做媒,你也忘记了么?”
费春当然没有忘。只是她做不到将人的生命当作吃饭喝水一样的事。
人少吃一顿饭都会难受,更可况要少活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这话只听听便要了许多人的命。
但是柳逢舟居然如此不在意,他为何能做到这样?他究竟是怎样中的毒?
他如此心性,有谁会用这样歹毒的方法,不光要毁掉他的武功,还要让他疯癫而死?
但这些话,她又哪里能问出口,这人连解毒都不放在心上,谁人害他又如何会坦白说给她听。
这两人沉默地晒太阳,各想各的心思。
却突然听一人道:“可不要小瞧了她姑姑。”
“也算你这书生运气不错,我这次进山,确实找到了一样好东西。虽然比不上那五彩文玉,却也足够保你平安一段日子。”
费春抬头一看,却见温若和拿着一株看似十分普通的绿色小草走了过来。
“姑姑,这便是你说的那好东西么?”
“见过温姑娘。”柳逢舟赶忙见礼,他本意只是想宽慰费春,哪里敢有一点看不起这位医仙姑娘的意思。
温若和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她为人生性不善言辞,因此说出口的话便有些冷冰冰的傲意。
“这是灵枢草,人食之可固本培元,改善精神,延年益寿,还能打通奇经八脉,培育真气,使服用之人练武事半功倍。”
“这等珍贵之物,在下怎能平白领受?”柳逢舟道。
他心道这等奇珍异草,放在江湖上只怕也是有价无市,是许多人打破头也难抢到的宝物,他与温若和并无渊源,受之有愧。
然而对于温若和而言,她一不稀罕活的太久,医者对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入土长眠也是另一番归宿。
二来她对习武毫无兴趣,这打通奇经八脉对她毫无功效。不过对于这灵枢草对从未练过武功的人,倒是极好的。拓宽经脉后,再修习上乘武功,便会比已经有武功底子的人,效果更好。
因此温若和心中最为看中的,反而是能否解开这‘黄粱一梦’,继承师傅的遗志。
但是这些话她哪里想到要解释给病人听,便只淡淡道:“我愿意给你治,你便随我。”
如此一来,最开心的便是费春。
而柳逢舟便被迫当起了医仙的头号病患。
——本章提到的水蛭妙法化用孙思邈的诊治案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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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头号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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