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门被人慢慢敲了敲。
“聊了这许久，你们一定饿了吧。”云婆婆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盘糕点。
费春将那糕点接了过来：“婆婆快进来吧。”接着鼻子微微翕动，惊喜道，“这是什么，好香啊，似乎是花香？”
云婆婆扶着凳子坐下，笑眯眯点点头：“你这鼻子好灵，这点心正是用玉菀花所做的。”
费春想起瑞桢窗外栽植的盛开大片白色花朵的高大树木，便道：“这玉菀花难道是瑞庄主院内种的那些么？”
云婆婆接着点点头，道：“庄主十分喜爱玉菀花，因此在庄园里中了许多，连给小姐取的名字也用了‘菀’，瑞庄主窗外那株便是小姐小时候种下的。”她这时为了区分萧灵菀的父亲和瑞桢，便加了姓氏来称呼。
萧亦听到此处，便接过话头：“玉菀花是湘南的特色，因其盛放之时，色白如玉，仿若玉碗倒扣而得名。似乎只在这片种的很好，移植了便没有这般风姿了。”
众人正分食这玉菀糕，只见这糕点果然色泽如玉似雪，形状恰似小碗，周边还用了淡绿的面团捏成袅袅绿云般的叶丛相衬，十分清幽雅致。
“婆婆，这糕点是怎么做的，怎地如此香糯松软，还能做到甜而不腻，好吃极了，而且还有股淡淡的花香留于舌尖。”费春好奇道，她这人虽然自己对下厨一窍不通，却对这些好吃的东西的做法惯有兴趣。
云婆婆拿了一块糕点，轻轻掰开两半，道：“这外皮松软做起来倒不难，前一夜先取玉菀花瓣浸泡在水里，第二天将糯米粉过筛几遍，再加入那玉菀花瓣水和面，捏成小碗的样子便可以。至于这内馅儿主要是以白糖和玉菀花蜜调和的糖心，还可以根据个人的口味，稍微加些滋补的药材，这倒是放不放都可以。”
温若和近来正在钻研药食同源，慢慢咀嚼品味，露出思索的神色，她向云婆婆福身行礼，问道：“婆婆，请问这糕点中是否还加入了茯苓、薏米和山药？”
“正是。”云婆婆点点头，赞许道：“这位姑娘真是敏锐，这些食材分量并不多，而且加了调味，应当并不明显。”
“原来这点心不仅是好吃，还对身体十分有益处。”易云川感叹道，“婆婆真是巧思妙手。”
云婆婆却笑着摆摆手：“老婆子可不敢居功，不过是照着小姐的方子做出来给大伙儿尝尝罢了。”
灵菀小姐居然会下厨？众人惊讶。
大约萧灵菀流传在江湖中的印象，一直是个强大的武林世家的继承人，或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和这样一个会下厨洗手作羹汤的内院女子，相差甚远。但是转头想想，她当年已嫁作他人妇，会这些手艺也不算奇怪。
“想来灵菀姑娘当时做这个糕点，一定是用心良苦。”温若和慢慢道，“茯苓能宁心安神，薏米可补中去湿，山药能益肺肾、补虚劳。这几味食材在《神农本草经》中都被尊为上品，经常食用便有益智安神、补气益血的功效，十分适合病弱体虚的人。”
“是啊，小姐天性聪慧，学什么都很快，就算是第一次做糕点，也做的极好。”云婆婆露出欣慰的笑容。
“自夫人去世后，庄主心中爱重小姐，一直对她十分严厉，从小便训导她一生的使命是振兴火云山庄。因此小姐一直是很忙的，下厨这些事庄主觉得庄里有足够的下人，学了也是浪费时间，小姐只要好好练武，好好读书便可以。”
“也因为如此，小姐第一次做这个糕点还闹出了不少笑话。我们都不知道这玉菀花芯原来极为苦涩，小姐做了糕点，送给瑞庄主吃，自己也没有尝，没想到那糕点是苦的，瑞庄主为了不让小姐扫兴，仍是吃了一个月，只是日日都需食半斤蜜饯果脯。”云婆婆说起往事忍俊不禁。
众人不禁都一愣，原来这玉菀糕居然是萧灵菀给瑞桢做的，这两人居然有这样一段甜蜜眷侣的日子。
费春心道，其实这二人郎才女貌，除却家世，确实是十分匹配的一对璧人，正像她笔下话本中的双双对对佳侣一般。只是知晓结局后，此时听到却不觉心中微微酸涩，或许那一段便是他们最接近圆满结局的一刻。
等云婆婆出去后，费春关上门，转身看着萧亦道：”想来你们的另一位盟友，便是灵菀姑娘了。”
萧亦点点头。
费春慢慢踱步，回到桌边，心头却有些沉重，难道瑞桢被仇恨蒙蔽，便处心积虑接近萧灵菀，利用她的爱慕，为自己铺路夺得庄主之位。
这也是众人心中的猜测，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但若真是这样的结局，他们又不免叹惋，连这原本甜蜜美味的玉菀糕，也变得苦涩起来。
但萧亦接下来所说的，却和他们想象的“真相”相去甚远。
虽然武林传闻瑞桢赢得三轮比试十分轻巧，但是只有萧亦知道那其中的九死一生。
即使曾经武功不俗，对赤卫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但是面对在竞武场的对战中，也不得不将戏做的更真一些。
瑞桢在台上完全是舍身去命的打法，他已失去内力，便只能以自身为诱饵牵制，等刀卡进肋骨，再反身制住那人。
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光对他人残忍，对自己更是不屑一顾。
瑞桢无权无势，萧亦也在暗中不能路面，因此即使半身浴血，他也是自己强撑着下了台，想寻个不起眼的地方，给自己敷药。
但是走着走着，却发觉有人在身后跟着他，他回过头，四下无人。
接着有一人从路边树影走了出来，道：“公子受伤了，还请随我去医馆。”
瑞桢在里间包扎，而萧灵菀就坐在外间等候，沉默无声。
双方隔着一道布幔，但影子却恰恰重叠交错，仿佛熟稔已久。
瑞桢看着她的影子，在那一刻，告诉自己，一切就交给萧灵菀来决定。如果到了比试最后，她没有选择自己，那么他便放弃。虽然萧家伤害了他，却也给予了他很多，就当还给他们，一切不拖不欠，倒也干净。
此时包扎已毕，大夫将幔子挽了起来，叮嘱了两句，就去药炉煎药去了。
而留下两人一齐看向对方。瑞桢眼中是装作淡然，而萧灵菀的眼中则是浅浅探究。
还是萧灵菀先站起，微微欠身，道：“在下萧灵菀，有心与公子缔结三年盟约，与我成婚，助我振兴火云山庄。”
瑞桢此刻失血不足，脸色稍显苍白，但看神情却依然自持淡然，似乎并不为这提议背后的意义惊喜，慢慢道：“萧小姐，应当还有许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选我？”
“自然是因为公子聪慧坚韧，品貌不凡。”萧灵菀看着他，停顿了片刻，接着郑重地说，“还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一言仿佛击在了瑞桢的心上，重重一声，慢慢回荡而去。
他不禁低头苦笑。
原来，命运还是如此爱捉弄人。
是的，他几乎要放弃这样的仇恨，但是上天却让机会走到了他面前。
“但是此行确实凶险非常，恐有殒命之困，但灵菀可向公子应许，必会尽力护你周全。公子如若答允，三年期满，必助公子成就一番事业。但——”萧灵菀说到此处，微微一笑，“如若公子已有心爱之人，此事权当我不曾提起。”
瑞桢凝视着眼前的萧灵菀，似乎在思索。
从前他最爱看她一往无前，天之骄子的样子。如今，却觉得有些刺眼。当然，萧炎不会让她知道火云山庄背后的权谋，她永远活在阳光下，因为阴影便是由他们这些默默无闻的赤卫，这些无权无势的流浪乞儿的生命承担了。
但是他无可否认，这个提议的诱惑很强。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他已经用了极大的意志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握住那双手。
是的，无论是从为自己报仇，还是遵从内心的本能，他都太需要踏入火云山庄，留在萧灵菀的身边。
而对于萧灵菀的提议，他也十分明白。对她来说，此生最大的使命便是振兴火云山庄。而成亲对她来说，大概并不是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反而是要找一个合适的盟友。
她需要一个同样聪明坚韧的人，讲合作，讲得失，讲利益。
她不是要和他成亲，而是要与他谈一桩生意，为期三年，她以为只要讲清楚利益，便可货银两讫。
但是他们之间的事，又哪里是如此容易便能算的清的。
“好。”对着那样一双眉目含笑的眼睛，他也笑着答道：“在下孑然一身，又会坏到哪里去呢？不过一场无注之赌，何妨豪掷一生？”
而后他们三击掌为誓，宣告那场轰动武林的招亲仪式的结束。
只是，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从那之后的每一步，都将陷于命运的滔滔洪流之中，再不能抗拒，也不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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