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栖推开门。
一抬眼,便瞧见苏小蛮正坐在桌前等他。
屋内烛火幽暗,但是程栖身为武人,眼力自然敏锐,因此进门这一眼,已经足以将这屋内的境况看了个七七八八。
圆桌右侧不远处的书案边摆了些古玩瓷器,墙上挂了一幅簪花仕女图,而香几上的铜炉里燃着的大约是沉水香,香烟悠悠漂浮。明明还有客人,但里间卧室边的纱帘帷幕却都放下了,便有些不可言说的暧昧之意。
“先生,请坐。”苏小蛮起身倒茶。
这屋子里处处都透露着温软之意,程栖只觉得此时无论看哪里,似乎都有些冒犯,于是他只得赶紧接过那那茶水,装作专心饮用。
“马先生,不是温陵人吧?”苏小蛮柔声道,她神色温婉,和当日见他表现出的那番烟视媚行的模样全不相同,并不刻意讨好,也不显得生疏,仿佛闲话家常一般。
他被这样的苏小蛮影响了,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位与她恰巧相逢的旅人,便道:“在下是江南人士,来此贩卖丝绸。”
他并未说的很细,只因当日和假作梁公子的苏小蛮相见时,他已经说了足够多,此时便是说多错多。
所幸苏小蛮也并未追问,只是笑着道:“江南是个好地方啊。‘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想必定是人杰地灵,有机会小女也想去看看。”
程栖便点点头,说:“江南和温陵的风光虽然差异颇大,但是确都是好地方。小蛮姑娘既然想去看看,在下倒是可以一尽地主之谊。”
话到此处,两人却一同安静了下来,但是这静谧却隐隐有什么流动着。
半晌,苏小蛮轻声道:“小蛮拒绝了先生的好意,先生是否生气?”
程栖心道,他倒是不生气,只是有些不明白,那梁盈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苏小蛮如此死心塌地?
但是他如今并不是程栖,而是马大爷,来春和楼享乐的,这样一个人被一个烟花女子拒绝了,是应当生气的,于是他勉力作出一副怒容:“我自然是有些不高兴,这东君不就是谁出的银子多,便是谁当么?”
苏小蛮闻言称是,却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程栖,语含歉意:“小蛮自然知道马先生疼惜我,但是我与那梁公子却是有约在先,何况......”她贴近他,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气息如兰,弱不可闻,似乎是许诺,又似乎是诱惑,“您既然此刻已在这里,有些事不必花银子也是成的。“
那双手渐渐向下,像是一缕难以捉摸的春风,又像是一只顽皮的雀鸟,拂过他的颈项间,倏忽掠过喉结,却柔柔落在了那胸膛之上。
程栖没想到她会如此,他又也从未和女子如此亲近,一时间血气上涌,他努力控制面部的表情,想装作一个熟识风月的欢场老手,但是苏小蛮却像是万丈红尘,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起来,用那雪白柔荑、如水眼波、贝齿菱唇,柔软细致却密不透风,缠绕他、逼近他。
正在他无路可退,以为她会吻上来的那一刻,却忽觉下巴一痛,只听苏小蛮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伸手一抹,才发现下巴十分光滑,原来粘得好好的一把山羊胡,居然已经落在了苏小蛮的手里。
此刻,苏小蛮又坐回了他的对面,刚刚那一段似乎只是他走了个神,做了个绮梦。
而她把玩着那片假胡子,脸上挂着笑意,似乎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玩意儿。
程栖被她揭穿了伪装,一时有些下不来台,过了好一会,才闷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刚刚在进门的时候,碰到绿箩了吧。”苏小蛮道,她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词语,却是笃定的语气。
程栖心道,原来她刚刚听见了,那撞到他的小丫鬟大概便是她的贴身侍女,但是这与他的身份有何关联:“那又如何?”
苏小蛮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眸中闪动着温柔的笑意,似乎十分赞许他,又似乎只是喜欢这样看着他。
程栖被她盯地有些羞涩,却强撑着没有转开目光。
苏小蛮这才开口,道:“你大概不知道在外面那些人的心里,这春和楼里的不是人,不过是货物罢了。”
程栖暗自咀嚼她话里的意思,似乎不仅仅是被轻贱的怒和冷,还有些别的,但是他此刻还没有想明白,少顷,才又接着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是我,那为什么要见我,将我打发出去不就是了?”
上次她见他明明不假辞色,现在却让自己上来温柔叙话,这反差实在有些大。
谁知苏小蛮却一脸正经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因为你银子出的高啊。”
但是她分明一文钱也没有要他的。
他看着苏小蛮眼中的笑意,突然福至心灵,从她那似真还假的话语,从那艳丽无匹的容貌里,窥见了这人的一点真心。
于是,他放缓声音,似乎怕惊着这一刻的苏小蛮,慢慢试探着,道:“是因为你对我也动心了是不是?”说完,他便认真地盯着她的表情看,似乎想从细微的一点神色变化中,来确认她心里的答案。他已经学聪明了些,这人的话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听。
苏小蛮没想到这人居然说的如此直白,一时间愣住了,她下意识想否认,想像上回一样,说些难听的,自轻自贱的话,让他知难而退。但是看着那样一双清澈见底眼睛,想着他花尽心思才来到她面前,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口了。但是此刻也不能承认,于是她只好沉默着低下头去。
程栖并不催促他,因为这沉默便是一种回答,这次他听懂了,不禁心中暗暗欣喜。
不知过了多久,程栖才听到对面那人喃喃道:“你不该在那时候出现。”
他心道是什么时候?
但苏小蛮却没有说下去。
但是程栖却隐隐觉得她说的并不是此刻。
而应当是另一个更早些的时候。
苏小蛮抬头看着对面的程栖,道:“若是不遇见你,事情便会简单许多。”
她的声音明明平静缓和,但是话里的意思却如怨如慕。
“那你被我扰乱了,是么?”程栖也看着她,却微笑着,满含着希望,道,“或许这才是更好的步调呢?”
“但现在不行,”苏小蛮却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没有再看程栖,只是神色凝重,似乎在经历极为难的抉择,许久,终于道:“你愿意的话,那就等我一个月吧。等处理好这件事,我便会去找你。”
“是什么事,我能帮你么?”程栖道。
苏小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这件事只有我亲手做,才有意义。”
虽然她说的十分模糊,但是程栖却直觉她要去做的是一件危险的,甚至一步踏错,便可能让她万劫不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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