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的晨钟总比海平线先醒。虹猫抄经的案头，砚台里的墨汁每日都是新研的，掺了点寺后清泉的水，磨得细腻温润。
他抄的是《药师经》，字迹清劲如松，笔锋里还带着几分当年练剑的沉稳。黄老爷说家中三位小姐自幼体弱，求经文镇宅祈福。忠人之事，虹猫每日卯时起身，抄到日头过午，指尖常沾着墨痕，洗三遍才褪。
偶尔停笔揉肩时，窗外会飘来老和尚的念经声。声音不疾不徐，裹着佛堂的檀香漫过来。虹猫笑一笑，蘸墨继续写，把心中的牵挂也悄悄藏进了笔锋里。
经文抄到第七日，他腕间旧伤隐隐作痛。救老和尚时贸然动了气，经脉里像是塞了团乱麻，稍一用力便酸胀难忍。
虹猫搁下笔，望着纸页上歪斜的“安”字，忽然笑了。从前挥剑断崖都不眨眼，如今写个字倒要费这般力气。
“字里藏气，气不顺，字便浮。”
老和尚不知何时立在案旁，手里转着串油亮的菩提子，袈裟下摆沾着点佛像上的灰尘。虹猫起身让坐，他却摆摆手，径直走到窗边，指着檐下被风刮歪的风铃：“风大了，铃就慌；气乱了，人就躁。你看这铃，挂得稳当，风再大也只叮当响，不晃。”
虹猫懂他意。这些日子与老和尚闲聊，听他讲“万物有常”，讲“破执”，总觉得话里有话。他望着老和尚眼角的皱纹，忽然问：“老师傅，您说，人丢了最要紧的东西，还能找回来么？”
老和尚眯眼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丢了，是因为它本就不该长在那里；找回来，也未必是原样。你看那堂里的佛像，缺了胳膊断了头，不还是佛像？”
虹猫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是啊，断了也还是佛。”
老和尚慢悠悠道：“是喽，佛在心里，不在形上。”
虹猫想起那间半露天的堂屋。每日抄完经，他便去帮着打扫。断了手指的观音，裂了脸的弥勒，堆在角落里蒙着灰，像被世间遗忘的旧梦。他蹲在地上，用软布蘸着清水擦去泥垢，指尖触到一尊小佛像的底座，摸到刻痕是“永安”二字，想来是哪户人家供奉过的，后来遭了变故，才弃在了这里。
“这尊是十年前海啸时冲上岸的。”老和尚拄着拐杖进来，指着那尊小佛像，“原在海边祠堂里，祠堂塌了，就剩它漂着。你看，断了个角，却还立得住。”
虹猫把佛像摆到高处，让阳光能照到“永安”二字。他忽然明白，老和尚让他打扫这里，不是为了干净，是为了看他如何对待这些“残缺”。就像对待他自己，没了武功，断了经脉，却仍可日日抄经，时时留心。
老和尚总在他擦佛像时讲经，声音慢悠悠的，像晒在檐下的棉絮。说“诸行无常”，说“应无所住”。
半月将满时，虹猫把抄好的经文装订成册，摞在佛案上已有半尺高。纸页间带着海风湿润的气，也藏着他每日运息时，小心翼翼疏通经脉的微末气息。
老和尚说“气要养，不能逼”，他便照着做，像呵护一株刚冒芽的新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