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一天睡十几个小时依然会觉得困,无穷无极的梦魇就像深潭里的藻荇,拖着丁香一点点溺死在污浊的烂泥里。
又做了一整夜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枕巾已经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打湿,头发、后背也都湿漉漉的,像刚被从水里打捞起来。
丁香侧过身,想从枕头底下把药盒摸出来,却只摸到几根头发。
是了,哪还有药啊,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吃完了,药盒也不知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丁香颓废地躺下,失去意念支撑的身体重重砸在床板上,哐当作响。
不想去医院,不想见人,只想躲在角落里腐烂。
脸颊莫名又湿了一块,视线也变得扭曲模糊。
丁香蜷起身子,熟悉的疼痛自大脑内部沸腾,由额头蔓延至太阳穴,逐渐将全身灼烧。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消耗殆尽,她听见安静的空间里传来细碎的响动。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阳光划破昏暗。
“丁香,你还要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
是海聆歌的声音。
涣散的意识终于恢复了一点儿,丁香强打起精神:“不用,管我。”
海聆歌把打包好的饭菜放在书桌上,视线在乱成一团的桌面游移,最终锁定在角落的随身药盒上。
打开,里面空空荡荡,一颗药都没有。
“你多久没去医院了?”
海聆歌皱起眉,强烈的怒气让她险些捏碎手中的小小药盒。
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明明生活才刚好过一点。
这种情况是从国庆回来开始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药吃完,就没去了。”
“为什么不去?”
“不想动,不想见人,也没有钱。”
“丁香,我不是你的父母,没有权力去干涉你应该如何生活,但是。”海聆歌仰起头,注视着头顶那面厚重的挡光床帘,“我从今天开始不会再给你带饭了。”
“我、我有给你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
海聆歌控制不住,吼了出来。
“你有多少天没去‘软红’了?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要我怎么向老板解释?!”
“我……”
丁香张了张嘴,却反驳不了一个字。
是啊,明明是她拜托海聆歌为她找的兼职,老板好,待遇也好,各方面都无可挑剔。
可是、可是……
要是可以选,谁不想做个健康的人,而不是像这样,整天被病态的情绪和数不清的药物控制,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真的,好累。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海聆歌走了。
空间再次恢复寂静,只是不再昏暗,灿烂的阳光透过洞开的窗户照进来,十分亮堂。
丁香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空气中的亮光。
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像下定了决心,丁香终于不再龟缩在逼仄的空间里,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视线忽然被某样东西吸引。
在她乱成一团的书桌上,那样东西被刻意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是她的随身药盒。
丁香一步一晃地走上前,长久没有站立的双腿有些发软,行走如同婴孩。
她捧起药盒,置于掌心珍重而小心地打开。
里面夹着几张粉钞,还有一张字条。
“拿去买药。”
*
下午的医院人头攒动,不知是患者还是药代的人群挤满大厅。
许久未见生人的丁香有些不能接受这种氛围,不过好在现在取药流程已经很方便了,并不需要再和医生接触,令她的心理压力减轻许多。
捧着装在塑料袋里小小的两包药,明明那么轻,分量那么少,却要花费近四位数的价格,而她一个月至少要吃掉两个塑料袋装的药。
怪不得老家的街坊总是说游荡在街头巷尾的“树先生”,得的是穷人治不起的“富贵病”。
曾经的丁香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看起来比谁都要穷困落魄的失独老人,会得“富贵病”?如今她也得了这种病,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富贵病”,只有“穷病”。
想到此处,丁香攥着塑料袋的手收得更紧了。
她不想变成“树先生”,她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好日子等着她。
所以,不管花多少钱,她都要把这个病治好,一定要。
夏天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晚,傍晚七点的天空依旧是亮的。
丁香换了身体面干净的衣服,又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保没有出半点差错后,才动身离开宿舍。
她特地挑了鲜有人踏足的后门下楼,后门有一条小道直通梧桐林,而穿过梧桐林就是学校正门。
这一路虽远,丁香却没遇见一个熟人,这让她更加坚信今天是自己的幸运日。
半小时后,软红酒吧。
月上柳梢,云城的夜生活正当开始。
丁香到时,是先前一同工作的同事接待了她,在简短的寒暄过后,便各自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了。
丁香走进更衣室,打开属于自己的那间储物柜,却发现了并不属于她的东西。
一件女士内衣,明显不是她的尺寸,也不是她会穿的蕾丝款式。
她的柜子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私人物品?
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
“丁香,在里面做什么呢?快出来帮忙啊。”
“来了!”
丁香使劲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用最快的速度换上工作服,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走出更衣室。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酒吧里的人数就翻了一倍,驻唱乐队也到场了,丁香特意看了眼主唱,并不是海聆歌。
不安的感觉加重了。
来到吧台,有两三个同事聚在一起小声八卦,一见到她,又都默契地噤了声。
丁香硬着头皮穿过她们,开始清洗堆放在水池的高脚杯。
“丁香,别洗了,放那儿吧。”
“嗯?”
“会有人来洗的,你别忙了。”
丁香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哎呀,老板来了。”
“秦哥,今天来这么早啊。”
丁香抬眼,许久未见的酒吧老板赫然出现在面前。
她吓了一跳,险些打碎手中的高脚杯。
“老、老板晚上好。”
“丁香啊,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
“嗯,那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前后脚来到后场过道。
“丁香啊,你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我想着应该让你多休息,所以没有告诉你。”
“老板,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也不能这么说。”
老板从皮夹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丁香,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是遣散费,你收着吧。”
丁香如着雷击。
老板见丁香不动作,径直把信封塞进她上衣的口袋里。
“本来呢,遣散费都是只有两个月工资的,我私人再给你多加一个月,算是一点儿心意吧。”
“老板,我不要钱,接下来三个月的工资我都可以不要,求你不要开除我。”
“傻孩子,不要工资像什么话,打黑工啊?我可不是那种黑心肠的老板!”
“可是……”
“丁香,职场不是学校,就算只是一份兼职,也不能再保持原先的学生思维了。你想想啊,你无故旷工半个多月,虽说是生病了,也没见着你请假啊,而且你这个位置实在缺不得人,少了一个人,工作就要其余所有人来分担,大家都会有意见的。”
“抱歉。”
丁香垂眸,咬牙忍住眼眶里早已汹涌的泪水。
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只有道歉了。
老板拍拍她的肩,居然又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这是聆歌最后一场的演出费,麻烦你一并交给她吧。”
“您为什么不亲自给她?”
“你不知道吗?”老板看起来惊讶极了,“她早就辞职了,走得十分匆忙,连演出费都没来拿,要不然我怎么会麻烦你?”
回过神,丁香已经在软红门外。
那扇熟悉的大门里,依旧热闹非凡,嘈杂的音乐与人声鼎沸,可一切都再与她无关。
怪不得任何人,只怪她自己,咎由自取。
丁香在街角缓缓蹲下,将头埋进臂弯里,滚烫的泪水很快濡湿衣袖。
就这样不知哭了多久,她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往学校的方向走。
夜已然深了,四处可闻聒噪的蝉鸣。
丁香依旧没有走大道,选择了去时的小路,经由梧桐林返回宿舍。
然而在这条本应静寂无人的小路,却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柳青和海聆歌。
早已崩塌成一片废墟的世界,于此刻彻底化为齑粉。
丁香惶恐地捂住心口,这里好像突然空了一个巨大的洞,每次呼吸都会发出宛若风箱般残破嘶哑的声音。
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两人纠缠了许久,直到其中一人离去,才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出来。
海聆歌听见身后窸窸窣窣地响动,转过身就瞧见状若鬼魅的丁香,吓得险些尖叫。
“丁香?你怎么在这?”
“为什么是她?”
“你看见了?”
海聆歌眉心微动。
“我问你为什么是她!”
“是她先来纠缠我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随便你怎么想。”
海聆歌罕见地显露出窘迫。
“不过是一个Alpha而已,别摆出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可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这么漂亮,这么优秀,学校那么多Alpha随便你挑,为什么偏偏是她?!到底为什么!”
“我和柳青……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先回宿舍吧,我慢慢和你说。”
“可我已经不想听了。”
丁香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头痛到几乎要裂开。
“真可笑,我居然现在才明白,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我的朋友。原来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不过是施舍冷饭,等着看我笑话罢了。”
“丁香!”
海聆歌急急捉住丁香的手腕。
“你这是要和我绝交吗?!”
“是我要这么做的吗?”
丁香冷冷地看着海聆歌。
“要和我绝交的人,是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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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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