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儒生颤抖着手指着钟离春，连说了好几个“你”却说不出话来，最后更是气得捂着胸口一跤跌倒，被几个门生架了出去。钟离春对着秦王深深一揖，沉声开口。
“大王，末将今日所言，正是为了大秦的利益。女子占大秦人口的一半，若都困于后宅，不能为大秦所用，岂不可惜？若大王允许女子自立门户，一来，大秦便能多出很多户人家，而那些能够自立门户的女子，无论是种田、织布还是从商，必然是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到时候，她们可以为大秦缴纳赋税，使得国库更加充盈；二来，我大秦已有女军，一旦起战事，那些女子中凡精壮者皆可被编入军中；三来，若女子可以入朝为官，便自然会有有条件的人家将家中女子和男子一样送去读书习武，以求光耀门楣，如此，大秦岂不是又多了一批可用之才？”
钟离春再次拱手，声音清朗而坚定。
“请大王准许女子自立门户，入朝为官！”
阳光从殿外照进来，寂静无声的大殿里，细微的尘埃轻轻飞舞。钟离春站在光影里，目光炯炯，眉宇间透着刀剑磨出的凌厉。
她终于立在了这大殿之上，带着拼死打下的军功，带着手上握剑的硬茧和战场上留下的伤疤，带着当初抛弃一切逃离旧世界的勇敢，带着半生如野草般对抗命运倔强生长的顽强，为自己，更为天下女子，求一个公平，一条生路。
秦王目光深邃，思索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钟离将军所求，甚善。”
三十年后。
初夏的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斑驳地落下，停在古朴的石桌上，映出繁花和绿叶的倒影。
一双带着岁月痕迹的手伸过来，仿佛要接住倾斜而下的阳光一般，静静地放上石桌的一角。她抬起头，听着院门外繁华的街道上传来的嬉闹声，和着阳光一起，细碎地飘进宁静的院落。已是半上午的时间，咸阳的街市上也渐渐热闹了起来，闲聊声，讨价还价声，卖艺人引发的喝彩声，夹杂在一起，如同一曲生动的乐章。
她此生最好的时光，尽在于此了。
钟离春坐在树荫下，看着阳光洒在房檐，勾勒出一圈金边。远处，隐约能看到恢弘的城墙，玄色的旗帜高高地插在墙头，在初夏的暖风中微微飘扬着。府邸后面的女学已经开课，有朗朗的读书声，随着微风传来。她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钟离秋。
这些年，她和妹妹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方，为秦国抵挡了无数的外患，也让秦国的黔首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到后来，敌军只要一听她这个大秦女战神的名字便闻风丧胆，而因伤病而退居后方的士兵们，只要看到钟离秋走进来，脸上便涌起些希望之色——有了钟离姑娘的悉心照顾，他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姐姐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钟离春淡淡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从前在战场上的事，一转眼都过了这么久了，却好像还是昨天似的…”
“是啊，说起来，姐姐为秦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也是跟着姐姐沾了光，才住上了这么好的府邸。”钟离秋笑道。
“你在后方也有功劳，这是你应得的。我倒是庆幸，大王对我如此厚爱，如今我已年老，向大王请辞，大王还赐下黄金百两，让我住在这里安度晚年。”
“大王叫姐姐安度晚年，姐姐倒是闲不住，还应了女学的差事，隔三差五就要去给人传授剑法。”钟离秋笑着打趣道，“我看，姐姐这是要忙一辈子了。”
“嗐，人哪能天天闲着呢，也怪没意思的。”钟离春笑着说道，“你不也一样，你看看这满院子的花草，哪个不是你亲手种的？我说让仆从来打理，你还不听。”
“仆从哪有我打理得好，再说，种种花草，我心情好。”
“要是你也闲不住，我倒是有个差事。女学的院长那天跟我说起来，有不少女学生家里都有女性亲属，想要自立女户，奈何读书不在行，我正想着把你叫去，教她们医治、护理伤病员的本事，让她们多条路，大秦的伤兵营也能后继有人了。”
“姐姐就知道使唤我。”钟离秋嗔怪地冲着钟离春佯怒道，“不过姐姐说得对，对她们来说，这是条谋生之路。”
身旁的树丛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钟离春和钟离秋都转头看过去，片刻后，竟见到一只狸花猫从树丛中跳了出来，跑到了她们的面前。
“你们好呀。”
钟离秋吓了一跳，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后，下意识地抓紧了钟离春的手臂，“姐姐，我…这是糊涂了？怎么听见这狸猫说人话？”
钟离春警惕地把钟离秋护在了身后，“你是何方妖兽？”
“哎呀，那么凶，吓死喵了。”狸花猫皱了皱鼻子，一脸不满，“要不是看在凌帆的面子上，我才不愿意回来找你们呢！”
再次听到这个记忆深处的名字，钟离姐妹皆是一惊，“凌帆？”
“是啊！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是我和凌帆一起把你们救出去的呢！”狸花猫骄傲地扬起尾巴，“你们想见她一面吗？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过，你们只有四刻的时间，而且，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你们的身份，想去吗？”
钟离春和钟离秋对视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想！”
话音刚落，钟离春和钟离秋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热闹的街道上，身上的穿着打扮也变成了和凌帆当年类似的后世人模样。她们环顾四周，发现面前有一所如宫殿般的大房子，上面写着后世的文字，身边的人群都往那房子里面走，她们也跟着人流往里走去。
“欢迎！你们是第一次来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钟离春猛一回头，看到了眼前人的面容，虽然比记忆中的模样年轻了十几岁，但她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凌帆！”
面前的年轻女子一愣，“哎？你们怎么认识我？”
钟离春自觉失言，正想着如何找补，年轻女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哦！我忘了我挂着名牌了，你们能看到我的名字。”
“是啊！”钟离春掩饰地笑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今天妇女节，来这里做志愿者的。”凌帆笑着说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参观的吗？跟我来吧，我给你们讲解。”
“妇女节？”钟离春和钟离秋都有些惊讶，后世居然有专门为女子准备的节日？
“是啊！你们不会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误打误撞走过来的吧！”凌帆打趣道，“这是我们这里一年一度庆祝妇女节的展览，主要展出从古至今做出卓越贡献的女性。跟我来吧。”
说话间，她带着她们在两座并肩而立的雕像前停了下来。
“这是我今天负责的展区。这是一对姐妹，拿着剑的那个是姐姐，名叫钟离春，旁边那个端着汤药罐的是妹妹，名叫钟离秋。她们来自两千多年前战国时期的秦国，姐姐是一代名将，为秦国征战多年，还在秦国收复河西之地的重要战役中带领一队士兵从背后突袭敌军，打乱了敌军阵型，还生擒了敌将，为战争胜利起了关键作用。据史书记载，她勇猛无比，敌军听到她的名字竟会不战而逃，而且，在她的带动下，秦国出现了历史上第一支女军，后来，秦王还在她的倡议下，允许秦国女子自立门户，入朝为官。至于妹妹，则在后方负责救治有伤病的士兵，据史书记载，凡经她手救治的士兵，都能比别人快几倍痊愈，可以说，她是有历史记载的第一名护士，而且，她还收留了不少因为种种原因无家可归的女性，让她们负责军队的后勤工作，给了她们自食其力的机会。”凌帆一脸自豪地讲解着，“我们如今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一对姐妹，可切切实实地顶起了半边天，而且恐怕还不止呢！她们开了女性独立的先河，让女子也能自立门户，为官为商，以后世世代代的女性都以她们为榜样，不再甘心困于后宅，虽然，到了后来的怂朝和鞑朝时，由于统治者软弱无能，只能对内欺压女性来寻求征服感，女性地位有所降低，甚至现在也仍然有无能的人压迫女性，但是，终究是因为她们打下的基础，让后世的女性有了更多的可能，即使被压迫，也有了翻身的勇气。我从小就是听她们的故事长大的，她们是我最崇拜的女英雄呢！”
钟离春和钟离秋听着凌帆的讲解，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雕像上与她们相似的眉眼…
看到后世人为自己立的雕像，是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而且为了隐藏身份，她们不能表现出任何情绪，但当听到凌帆说她们让后世的女性有了更多的可能时，她们的眼中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笑意。
真好，她们做的一切，终究都有了意义。
虽然她们知道，即使她们穷尽毕生之力，也不可能完全扭转世间所有女子的命运，但总要有人做这燎原的星火，于黑暗中，照亮前行的路。
房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片刻后，人群开始往同一个方向运动。凌帆笑着对她们说道：“你们来得巧，刚才广播说，今天的演出快开始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钟离春和钟离秋点点头，跟着凌帆向前走去。
“你是在这附近上学？”钟离春问道。
“是啊！我是这附近大学化学专业的学生。”
“你平常不上课的时候喜欢干什么？经常来这里吗？”
“不是，不过我从上大学开始，每年的妇女节都会来这里做志愿者。平常不上课的时候嘛…我喜欢吃巧克力，算吗？”凌帆歪着头笑了起来，“对了，我还喜欢猫咪，我家养了一只猫，给你看！”她掏出手机翻了张照片，递到了钟离春眼前，“这是我家的小狸，漂亮吧！尤其是它有一根胡须，是金色的，很特别。”
“是很漂亮，威风凛凛的。”
“对呀！”凌帆说着带着她们走进了一间带着舞台的屋子，“合唱快开始了，我们往前站一点，看得清楚。”
钟离春和钟离秋在凌帆的带领下，站到了前排的位置。只见舞台上的幕布慢慢拉开，人群霎时静了下来，片刻后，伴随着舞台上亮起的灯，悦耳的音乐响了起来。
“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
一片丹心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
朵朵放光彩
昂首怒放花万朵
香飘云天外
唤醒百花齐开放
高歌欢庆新春来…”
音乐声中，钟离春和钟离秋跟身边的人群一起，轻唱着记忆深处那段熟悉的旋律。她们看向身边青春洋溢的凌帆，眼神如夜空中的星辰般闪亮。
真好，终于在你遇见我们之前，遇见了你。
我们的小姑娘，要好好地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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